第1章 小狐狸下凡记
“上神。”
“按您的吩咐,蛮蛮已经在凡间落生了。”
侍女低头半响也没听到陆吾的回答,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一眼。
却发现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抬抬手叫她退下。
她行完礼赶紧快步走出到外殿,看着空旷的花园,一时间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平日里这只小狐狸在,从早到晚都没个清静。
现如今下凡历劫了,她倒觉得偌大一个宫殿看不到那红蓬蓬的一团,还有些寂寞。
而此刻殿内有个更无所适从的人。已经悄悄打开了穿云镜:开始偷偷观察那个在凡间落生的婴儿此刻的情形了。
陆吾看着湖蓝绸布里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红通通看不清五官,正闭着眼哇哇大哭。
忍不住想,还是被青丘送来的时候惹人爱一些。
圆圆的一张小肉脸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是陆吾看到人间渡劫的蛮蛮第一眼,却不是他见她的第一面。
他第一次见到这只小狐狸,她正红彤彤一团被抱在涂山氏族长的怀里。
族长跪在地上,连声哀求:“涂山氏断不会允准她这样的出身在族里安然长大,求上神开恩,收养这可怜的孩子吧。
见老族长鬓边花白,浑身颤抖,他心下不忍,伸手接过了襁褓中的小狐狸。
其实这小狐狸初到之时,他便看出了一些相貌上的端倪。
它长了一张比涂山氏白狐更阔的脸,下巴更短圆,虽然是只狐狸,看着却有些虎头虎脑的呆样,严格意义上来说。
嗯…品相不太好。
再后来,虽然品相不好,可每日好吃好喝被他精心喂养的小狐狸长得倒快,稍大一些,便经常在他的寝殿里胡作非为。
用千年冰蚕丝的被子磨牙,翻个身打翻了他寻了几百年才寻来的白底青玉瓶。
小狐狸虽小,力气却大。在他见客时也会突然从旁边的架子上掉落下来,滚到岸几上把刚泡好的茶撞得满地都是。
就是这样,小狐狸也不害怕,还要呲牙咧嘴表示自己被茶水烫得难受极了,躺在地上翻着肚皮示意他要摸一摸安慰安慰。
就是这样一只被他惯得蛮横又圆润的小狐狸,在昆仑山满周岁的时候,
得到了昆仑山之神陆吾的赐名:“蛮蛮。”
蛮蛮就这样横冲直撞的在昆仑山一路长到了十四岁,学会了幻形术,也幻化出了自己的人形,但依然不改的是那一身撒娇耍赖的本事。
待到再过一年,陆吾给她庆祝生辰时,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蛮蛮仰头看着他:“我想要上神你!同我成亲!”
少女清亮的眼神骗不了人,她眼底的爱意和倾慕根本藏不住。当然,她本来也不会藏。
可从来对她无有不应的陆吾上神,这次却眼神闪躲了起来。不是他心下无意,实在是他身不由己。
早在千年之前,他便与天界里的战神月族结盟定下婚约。
虽然他与女战神压根就没见过几面,但这场结盟,对保护三界安危大有益处,天界祖师们对这门亲事都满意得很。
所以他只能对着生辰宴上满眼放光的少女避而不答,企图糊弄过去。
可既然名字都叫了蛮蛮,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她还是想要一个结果,陆吾越躲着她,她越想要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很难吗?上神是否心悦于我,不能问问自己的心吗?”
蛮蛮再一次拦住了想躲开她出门的陆吾。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你却不可再在外人面前提起了…否则传到仙界,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陆吾这句话说得有些晚,生辰宴上那一问,如今已经在仙界传开了。
蛮蛮虽然不明白陆吾的意思,但也不再多问,人也日渐低沉了下来,她从未出过昆仑山,更没去过仙界。
从她记事起,她就在这长满奇花异草,到处都有珍奇异兽的地方长大,她不知道仙界是什么样,是不是腾云驾雾到处飘着仙女仙官。
她更不知道。陆吾严禁大家提起的那场婚约中的主角,名满三界的月神,早已在背后,悄悄盯上了她。
日子还是如常的过,渐渐的,除了陆吾开始回避她,侍女姐姐们也对她冷淡了起来,这日子一天天的变得越来越无趣。
直到她连着好几天见不到陆吾,决心走出园子问问情况,听见了几个仙侍站在一起说的悄悄话:
“上神为了这狐狸精,都跪了重霄殿了,不愧是青丘的野种,狐媚子的本事天生就会,我要是你,宁愿跳了昆仑镜台,也不在这里祸害上神。”
剩下的话蛮蛮就听不见了,她被跟上来的仙侍带回了寝殿。接下来的几日,除了一个字也套不出来的钦原上神,她再也没见过别的人。
“陆吾上神,真的被罚跪了吗?重霄殿在哪儿呢?”蛮蛮一脑袋的问号,却不知道去问谁。
但昆仑镜台,她却跟着陆吾去过几次。传说中,那里封印着能改变时空的上古神器昆仑镜,而镜台下面,就是忘忧海,所有要历劫的神仙和犯了错的神女,都要从那儿跳下去,去凡间历劫。
如果她也跳了昆仑镜台,陆吾上神是不是就能回昆仑山啦?他那么厉害,就算我去了人间,他也能找到我吧。
“我该吃些点心再来的,现下还有些肚子饿。”
这是蛮蛮坐在昆仑镜台边的最后一个想法。她拍拍手,站起来后退两步,呀的一声!就往前跳了下去。
“上神”
钦原走到重霄殿的时候,陆吾已经跪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来,他自以为相交甚密的祖师知道他想取消婚约,都对他避之不及。更别提神君,更是骂他昏了头。
跪到后面几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出生入死收伏恶兽无数的他,居然连任性一次的资格都没有。
“上神,蛮蛮爬到昆仑镜台上去了。”
听见钦原的话,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用手往前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腿软又栽了下去。
“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
钦原低着头汗如雨下,他理应在上神不在的时候看护好小狐狸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毫无预兆的跳了昆仑镜台。
“你速速去找北斗七星.告知此事,请他安排蛮蛮投生一户安乐人家。我现在去昆仑镜台。”
“站住!”
陆吾起身准备往回走,却被叫住了。叫住他的正是天界之主——丹景神君
“你若也暗生情愫有执念未了,吾便允你,陪这九尾狐去人间历一次情劫,但情劫过后,你便要完成你本该完成的使命,去吧。”
陆吾匆匆行完礼便赶回昆仑山,他来不及思考神君的话。他此刻,只想看一眼镜台。
果然,等他来到镜台边,仙侍们和镜台守卫已经跪了一地。然而这些身影里,唯独没有那只每日对他撒娇耍赖的小狐狸了。
待钦原赶回来,告知他满满渡劫的事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他才真的回过神来,他的小狐狸,是真的去了人间回不来了。
唯一庆幸的是,昆仑山有一面可以照见人间近况的神器——穿云镜。
自打蛮蛮下了凡,陆吾每日除了日常处理昆仑山的一应事物。剩下的时间,便都粘在了穿云镜旁边:
蛮蛮长了第一颗牙,蛮蛮在人间学会了走路,蛮蛮把头磕破了。
蛮蛮不爱读书……嗯,这点跟在昆仑山的时候一样,他看着镜子里头发乱蓬蓬的小圆脸。
也不知道这个圆脸圆鼻子圆眼的长相,在人间,算不算品相好?
不管品相好不好,蛮蛮脑子好像是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去了私塾上学不过半月,就因为上课偷懒不想练字,把先生发给她的宣纸搓成小条条吃下去。
还用毛笔在同学背上画乌鬼被私塾先生送回家去,退了她的学。
满了八岁被祖母送去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又因为一直偷吃藏在袖子里的零嘴,偷懒不肯练站姿,把嬷嬷气得头疼,再次被送回家。
饶是在家里,好好地坐在院里描个字帖,也要用笔杆子去戳桌边树干上的小棉絮状球球。
却不料小球球里都是蜘蛛产好的卵,被满满戳破后,大蜘蛛咬了她的后脖子好大一口。
这一下练字也省了,又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镜子这一头的陆吾,每日忙里忙外打理好昆仑山的各种事物,还要经常出去收伏个妖兽,平息一下三界各处新挑起的战乱。
“蛮蛮啊蛮蛮,你也该叫我省心些。本想这几日就下凡去看你,现下杂事缠身是去不成了。”陆吾对着穿云镜叹气。
“上神,凡间有孟极驻守,蛮蛮的安全您大可以放心。”
听见仙侍的话,陆吾稍稍宽慰了些,孟极是他自打蛮蛮下凡起,就从昆仑山被派出去暗中保护蛮蛮的得力干将,也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
又过了两日,穿云镜里终于出现了陆吾上神不愿意面对的画面:
镜子里一家人正在和和美美用晚膳。他看着镜子里蛮蛮已经被丫鬟尽量梳得齐整看上去却依然有些毛茸茸的头发。
不竟回忆起蛮蛮在昆仑山的时光,那只小狐狸还不会幻形的时候,就总是毛茸茸的一大团,尾巴加起来足有三个脑袋那么大。
后来化了形,头发还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炸开来,只有每次沐浴完仙侍给她盘好头,才能勉强维持半日的齐整。
“等过完年开了春,就要给满满议亲了。”镜中的一位妇人用手拢了拢蛮蛮的碎发,满满,是她在人间的名字。
陆吾挂在嘴角的笑立时收了回来,他披起外衣,走到外殿:“把钦原传过来。”
“之前差你去北斗仙君那儿看蛮蛮在人间议亲的男子,什么时候死来着?”钦原一进门就听到了陆吾的问话。
“回禀上神,按生死薄上的日子,人间还有半年就会死于一场大火。” 钦原在心里一回忆,小狐狸应该快议亲了。
陆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手头的事儿也快忙完了,一起都快准备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下凡历劫的蛮蛮终于在开春过了十四岁的生辰。陆吾取了昆仑神宫里的一块昆仑玉,为她打了一块玉锁,只待下凡的时候送给她。
“上神,今日蛮蛮在凡间定亲了。”收到钦原的汇报,陆吾看着神色如常。
回到寝殿外裳都来不及拖,就打开了穿云镜,镜子里的场面一片热闹。
眼前的院子里,开了五六桌的宴席,他的蛮蛮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母亲身边专心干饭,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滴溜溜转,趁众人不注意夹走碗里最后一个鸡腿的少女。
不禁想起了昆仑山上的孔雀和火鸟毕方,这两位都曾经被酷爱吃鸡的小狐狸盯上过。
在小狐狸蛮蛮的眼里。这两位看上去也很美味!
而且…他两的腿那么长!吃起来应该更过瘾吧!要不是看在蛮蛮坐实了狐假虎威这个词,这两只神鸟恐怕早把这个贼头贼脑的小狐狸九条尾巴都卸了。
哎…鸡为什么没有四个腿呢?坐在人间饭桌边的满满,发出了和天上的蛮蛮,一模一样的感叹!
至于饭桌对面的少年郎,满满除了记得对方面容清秀之外,脑子里再无别的印象了
“她在人间议亲的这个…”陆吾关上穿云镜,转身问钦原。
“三日后葬身火海。”听到这个令人满意的答案,陆吾点点头,还要补上一句:“生死薄上这可是个无恶不作的东西。人选的不错。”
钦原撇撇嘴,不知该感谢上神对他挑选短命鬼眼光的肯定,还是该跟接下来陷入未婚夫命丧火海的满满道歉。
三天后的满满,终于在生活体验里学会了一个词:流言如沸。
自从知道定亲的张家失了火,满门惨死,只跑出三个人以后,城里便沸沸扬扬传起了她未过门就克死了对方全家的谣言。
母亲为了保护她,也去了城郊的观子清修。祖父命令全家闭门三天,三天过后,流言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消散,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