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姜翡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精彩。
段纨在前座讲电话,一贯的轻声细语,没察觉到后面的一出大戏。姜翡拿着手机,跟施沅尔实时播报:“我都说暂时不上了,他自己都拉开门了,先进去不行吗?”
施沅尔:“你先进去不行吗?”
姜翡不明白施沅尔为什么也如此无法交流:“我裙子这么短,一路半蹭半挪坐进去,被撩起来能不走光吗?我先进去能行吗??”
施沅尔发了一个两眼狂冒爱心的表情:“别的先不说,姜姜,你这个描述实在很像色.情文学的开头。”
“他就不能善解万分之一的人意吗?”
姜翡面无表情地把这句打好的话又删掉,一派循循善诱口吻:“今天那件外套是谁帮你刷的卡?”
施沅尔立刻川剧变脸:“姜姜,那你上车了没啊?呜呜呜,你不会还在原地站着吧?我的宝贝惨惨,要不要来接你?”
姜翡忍着骂她的冲动,慢慢打字:“上了。我自己走到另一边,自己拉开车门,自己坐上去,自己关车门。”
满屏幕都是施沅尔发来的“哈哈哈哈哈”,姜翡划了好几下才拉到底部,看到施沅尔发的下一句:“令兄作何反应?是不是深深地看了你一眼,目光中三分薄凉、三分讥笑、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姜翡逐字逐句地纠正她:“错了。是三分视若无睹、三分无动于衷、四分置若罔闻。他好像没有呼吸。”
姜翡还在跟施沅尔成语接龙,突然间听到段纨笑着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句:“除了我们家这个舌头不好的,你也找不到别的客人了。”
她以为不是在说她,相当放心地低头继续比赛。没想到段纨挂了电话,叫了她一声:“阿绛。”
身边那个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是那种打量或者审视或者能让人脊背发烫的眼神,好像是在长久留白的梦里突然看见一墙拼凑的剪贴画似的突兀感。
姜翡像是被刺扎了一下。
段纨说:“许阿姨给你做了小蛋糕。正好顺路,我等等去她那边拿一下。你上次夸了一句,这下好了,她看样子要开店了。”
许阿姨是段纨的朋友,捣鼓了半辈子烘焙,远近闻名的狗不理,提拉米苏差点让儿子离家出走、黄油曲奇几乎让丈夫崩溃离婚。前几天被姜翡说了声“好吃”,好比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苦苦寻觅了十几年终于遇到知音,许阿姨激动得连夜报名三十三节烘焙课,发誓成为下一个米其林三星甜点主厨。
旁边的人始终侧着头看窗外,好像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似的。姜翡等了几秒,段纨始终没有下文。
应该先问姜濯吧?
缄默的几秒被无限拉长,她夹在段纨和姜濯中间,罕见地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是被拉长被扎紧的影子温吞地走在水底——费劲、眩晕、被推拉着的失重感。不是只有这一句,姜濯面前段纨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
姜翡用拇指用力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我都可以,看哥哥的吧。”
段纨轻轻地“哦”了一声,恍然想起后座上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姜濯,你呢?”
又空档了好几秒,姜濯才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随您。”
段纨大概也没想到两人都凑不出一个主意来,无奈地说:“那我让她随便拿了,不好吃可不要怪我。”
姜翡倒抽了一口凉气:“许阿姨家哪有好吃的蛋糕?!”
段纨睨她一眼:“那你上次还夸她?”
始作俑者在后排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客气客气嘛,许阿姨她怎么就当真了。”
段纨笑了几声,大概还想说什么,这时候电话的提示音蓦地响起来,蜂鸣声像是嘟嘟嘟的防空警报声,让人心里没由来地紧了一下。姜濯看一眼屏幕,接起电话:“对,已经上车了。”
应该是外公外婆那边打来的电话,听姜濯的回答,无非是到家了没有、一路上累不累这些问题。老人的电话总是絮絮叨叨的,等他讲完,段纨清了清嗓子,问他:“你外公的电话?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姜濯摇摇头,“暂时还没定,等他身体再好一点吧。”
“在家里呆几天也好。”段纨说。
姜濯没有说话。
转过弯是山西北路。段纨下了车,绕到姜翡这边,笑眯眯地冲着她挥挥手:“你先去看看今天的菜单,要是有别的想吃的就再加上。我先走了,到时候餐厅里见。”
两边的街景飞也似的往后逃去,车里始终安静得让人发毛。红灯,一百二十秒倒计时,四周几块路牌看上一圈,已经看无可看,姜翡在心里盘算一遍,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之前一直没回来过吗?”
还剩一百秒,还剩九十秒。姜濯始终没有开口,她有些奇怪地往右边看上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姜濯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你在问我?”
不然是我天天见的司机老赵吗?姜翡挤牙膏似的挤出一个和善微笑:“对呀。”
姜濯“嗯”了一声,说:“回来过。”
他俨然没有要拓展这个“回来过”的意思,对话停在这里太尴尬,再接着问什么时候回来又太冒犯,他们似乎也不是这么亲近的关系。姜翡绞尽脑汁:“放假的时候吗?”
姜濯说:“不是。”
他多说一个字是会判刑十年吗?大小姐一向以社交花蝴蝶自居,今天居然撞上了蜘蛛网。她强忍着满心不爽,“那你…”
防空警报一样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姜翡,”姜濯摁掉防空警报,转过头对她说:“实在没有话说,其实可以不说。”
火慢慢地顺着喉咙烧上来了,烧到脖子、脸颊,烫得让人开始轻微眩晕。准备好的措辞只能原封不动地吞回去,社交花蝴蝶难得卡了一次壳:“你…”
好在姜濯没有给她烧到头顶的机会。他接起电话,三言两语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我晚点再跟您说。”
有个一身灰的行人车前一闪而过,系着条亮黄色的围巾,很好看。姜翡盯着车前那个跳跃的色块,余光察觉到姜濯的视线往这边偏了一下,又很快挪开。
“是,现在不太方便。”
她开始觉得那条黄围巾碍眼了。
虽然说了不太方便,电话那头还是叽里咕噜的声音,没开免提她都听得到。姜濯没挂电话,又说了几句,可能是德语或者意大利语,咔哧咔哧的,像是来回锯木头的声音。
红灯转绿,灰衣服行人很快地消失在了十字路口。动荡车厢里又开始有呛人的旧灰尘味道,腔调尖尖钝钝的外国话,让人胸闷窒息。姜翡不想听也不想看,干脆扭过头去,看见半明半暗的车窗玻璃上映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尖尖的眼角、流着金色眼泪的透明瞳仁、水滴似的下巴,这幅面孔甚至面孔上的神情都格外眼熟,她觉得奇怪,凑近了细细端详。那块霓虹灯火拼凑出来的幻象“轰”得一声炸裂四散开,只能看见车窗玻璃上星星点点的水珠,飞也似的划开,折射出一点点夜晚的灯火,像是转瞬即逝的流星碎片。
“叮——”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来。
施沅尔:“还在吗?为什么不说话?是手机欠费了吗?”
姜翡眯着眼睛,短短一句话看了三四遍,才慢慢打字:“思考人生,勿扰。”
成语接龙不可能接得思考人生,施沅尔对她很了解:“哥哥又在你面前甩上了车门?”
姜翡本来想跟施沅尔长篇大论三百字,论证这位哥哥的潜在认知可能出了点问题。她跟在姜亦仲身边长大,金瓶里养了十几年,习惯了被各式各样叫着“姜小姐”的笑脸簇拥,第一次被人相待以冷眼,难免忿忿。
“这位男士好像真的非常非常讨厌我。”姜翡看了半晌,又把“讨厌”改成“不想搭理”,又觉得这么说也不对。
也不是不想搭理,只是忽视。他们又不熟,其实也不算很过分。
但她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对话框里长长短短几个句子,还有一长串没发出去的话。姜翡动了动指尖,删得一干二净,短暂总结一句:“哥哥属麻袋的。”
施沅尔:“什么意思?”
姜翡一个字一个字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很、能、装。”
她话里夹枪带棒的,可施沅尔此刻的好奇心被这个破麻袋彻底点燃了:“有麻袋哥哥的照片吗?有吗有吗?豪门千金,重金求照。”
姜翡感觉自己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怎么照?偷拍?”
这也太掉价了。
“这怎么叫偷拍呢?”施沅尔义正言辞,“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后妈的儿子,是我未来交际圈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最多算提前认识。”
姜翡用余光瞥一眼姜濯,回复她:“人样。”
施沅尔增加筹码:“姜大小姐,在下准备亲自陪您去新加坡参加本月SAT考试,您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
姜翡对着诱人条件思考片刻,顺着杆继续往上爬:“可我六月还有一场SAT。”
“当然陪你去”的“陪”都没打完,施沅尔看到大小姐慢悠悠地发过来的补充信息:“在埃及。”
施沅尔正想大骂此人有病,又一想此刻自己有求于病人,不得不咬着牙伏低做小:“去,陪你去。哎,好巧哦,我最喜欢木乃伊干尸了。”
姜翡继续打字:“那八月要不要再考一场呢?”
施沅尔说:“姜姜,实在考不出就算了吧。直接让叔叔捐个楼吧,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呢?”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姜翡终于纡尊降贵地点了头,她慢悠悠地举起手机,静音,调整了一下取景框。
车窗外是闪烁的霓虹灯,光影错综繁杂,明暗交叠着打下来。被偷拍的男主角侧着头,看向窗外,侧脸的轮廓挺拔锋利,瞳仁被暖黄色照得有些透明懒散。
…勉强算个人样。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男主角的白色大衣诡异得亮了起来,闪得车里亮如白昼。驾驶座上的老赵甚至“嘶”了一声,赶紧调整后视镜。
他为什么会发光?
姜翡思考三秒,得出结论:
闪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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