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贺昀长进门的时候,施沅尔跟姜翡正举着个手机,躺在沙发上小声聊天。他凑过去一看:“嘿,这不是我吗?妹妹,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暗恋我,不然为什么在这里偷偷看我照片?”

姜翡把手机递过去,都懒得搭理他:“热搜榜第三,跟我读,‘秦思嘉夜会神秘男友’,看见了吗?”

贺昀长扯着自己的外套说:“这不就是我吗?衣服都是一样的,你看看?”

施沅尔看了看他今天的大衣,又看了看热搜上的照片,目瞪口呆的:“我昨天还看八卦新闻说秦思嘉有望嫁入豪门了,狗仔偷拍的照片都跟偶像剧剧照似的,那男的是你?”

“就是啊,”姜翡学着娱记的语气,说:“豪门贺少,你怎么敢跟女明星谈恋爱的,不爱江山爱美人了?”

圈子里再不干净也是暗地里,明面上还是装得光风霁月。外交官往大了说就是代表着国家形象,外媒记者面前说一个字都要先在舌头上捻上三捻,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身正影不斜,因此一点名利场里的桃色新闻都沾不得。

通稿里通篇没提神秘男友名字,秦思嘉对家的粉丝已经在扒外套、扒手表,据理力争这个神秘男友是上不得台面的假豪门。明星身上黏着几万双暗中窥伺的眼睛,今天绯闻,明天爆料,聚光灯下白的都能说成黑的,这个炸弹爆炸只是时间问题。

“谁晓得她那么红啊。她昨晚说太晚了,回去不方便,就住我家吧,结果我家楼下蹲了三拨狗仔。”贺昀长叹了长长一口气:“别提了,倒霉大了。我都能猜到张太太李太太王太太本周茶话会主题了——‘刘荫儿子建设家庭联合国,贺严儿子逐梦娱乐演艺圈’,横批,比烂大赛。”

姜翡稀奇地看他一眼:“贺严儿子,那你现在是准备跟女朋友一起出道演偶像剧了?”

“还出道呢,我出家还差不多。”贺昀长没好气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被贺严赶出家门了,碍了他女婿的大好仕途。”

“活该,”施沅尔说:“你们渣男搞金屋藏娇这套,总有翻车的一天。”

贺昀长说:“哎,沅尔妹妹,你这就说得不对了。什么叫我们渣男呢?怎么叫金屋藏娇呢?偷偷摸摸,一藏还藏好几个,天天有家不回的,不知道人在哪个的,这才叫金屋藏娇。我和秦思暮明明是谈恋爱,很真情实感的。”

施沅尔在一边翻白眼:“秦思嘉!人家叫秦思嘉!”

偷偷摸摸,有家不回,不知道人在哪。姜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下,我怎么觉得你在含沙射影说姜濯呢?”

“他?他金屋藏娇?”贺昀长夸张地嚎了一声,满脸写着冤枉两个大字:“含沙射影?这我可真没有啊。我们段公子可是长了嘴的,这还金屋藏娇。娇娇妹妹在金屋里服有期徒刑还差不多。只要不是聋子,跟他谈恋爱的我一律归结为抖M,不对,抖弹簧。”

姜翡问他:“这个抖弹簧是什么?您给讲讲?”

贺昀长做了个波浪起伏的夸张手势:“这弹簧,这密密匝匝的圈儿,这不几百万个M花体字连笔写吗?”

边上的施沅尔已经快要笑死了,她勉强从沙发上支起身来,捅捅姜翡的胳膊,问她:“诶,对了,你那个蟑螂药怎么样了?”

姜翡说:“我前天给他了,还特地找了个包装盒。”

施沅尔问她:“然后呢?”

“然后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非常精彩。”

这两个人就跟在这儿捧哏似的,贺昀长问道:“有多精彩?”

太精彩了。姜濯拿到盒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打开的一瞬间,表情精彩程度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像是过了三菱镜的白光,红橙黄绿青蓝紫“唰”的一声,通通出来了。

碍于段纨和吴妈在场,他盖上盒子,收好,还要忍气吞声说一声谢谢,我很喜欢。

AP考试考完,又是期末考试、社团评估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姜翡潇洒了一个学期,才跟着林星洲开始恶补社团的活动日志。足足十四个礼拜的日志,副社长编得无处可编,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搞不懂,我们活动算丰富了吧,商赛、建模比赛、业内讲座,怎么还有三周写不出来?那些哲学社、考古社怎么写的活动日志?”

陈杨在和林星洲对接一个商赛的赞助安排,已经连续过来一个礼拜了,跟社团里几个人都混得很熟。他整理完了文档还没走,提醒副社长:“人家每个week读两百页reading,光是一个week的reading reflection和seminar都能凑两周的club journal了。”

副社长一听他说话就头疼,闭上嘴专心补日志去了。

四点半放学。姜翡跟着林星洲去打印宣传海报,陈杨也跟着,美其名曰帮忙搬东西。进了店里,老板娘看见是熟客面孔,笑眯眯地问道:“又来啦?这次还要装订什么呀?”

姜翡默默咽下一口气:“不是装订,来打印点海报。”

印完又塑封,等几十张海报都准备好了,天都已经黑了。这里离衡山路不远,姜翡跟林星洲说了再见,正要准备走回去,看见陈杨凑过来问她:“我家就住宛平南路,how about 一起走回去?”

她刚要拒绝,陈杨又说:“我看你刚刚要turn left,咱俩顺路的吧?就一起吧,this is destined.”

姜翡光顾着想哪个路口转弯可以绕路回家了,一点聊天的心情都没。陈杨自顾自地说,绕来绕去又绕回金尊玉贵的沃顿商学院:“如果你是first generation,申请的时候其实很加分的。Warton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申的。”

“我不是。”姜翡说。

“那就有a little吃亏了。你daddy and mommy是干什么的啊?”陈杨笑着问她:“那个年代就是大学生的话,现在是大学里professor吗?”

她不太喜欢别人刨根问底家事,只是很简短地回答道:“不是,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陈杨愣了愣,“I\\\'\\\'m sorry.”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冒犯,很快地转开了话题。什么对冲基金,双向期权,杠杆系数。姜亦仲对李秘书讲话都没有这人十万分之一的浮夸,催眠效果堪比世界历史课,才走过一个路口,姜翡已经听得发困了,打了个哈欠。

陈杨笑了一声,向她比了个手势:“sorry,是不是我talk too much了?让你unpleasant了?”

姜翡说:“这些我不太懂,不好意思啊。”

左拐就是吴兴路。老城区的路灯昏暗的,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又遮天蔽日的,走在路上乌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姜翡怕自己不小心摔跤,很少走这条路,但是今天就是路上有刀子有绊马索,她都要绕回去了。

“那我们讲点easy to understand的?”陈杨冲她眨眨眼睛,说:“学妹,你没有boyfriend吧?”

姜翡没听懂他的谷歌语言:“什么?”

“学妹啊,crush我的人还挺多的,排队都要排挺久的。我要不要给你开个girlfriend的application portal吧。”陈杨在边上旁敲侧击。

姜翡这次听明白了,挺客气地拒绝了,说:“别,我这人有眼无珠。”

橙黄色的路灯昏昏照着,地上坑洼不平,她看不清楚,只是尽量避开墙根底下那些石子,稍稍往外面靠,走得小心翼翼的。

谷歌翻译好像终于切换到中文模式了,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极了:“一边说有眼无珠,一边往我身上贴。学妹,钓我呢?”

陈杨凑过来抓她的手,低声说:“怎么办?我上钩了。”

姜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甩掉他的手:“别碰我,我对你没意思。”

陈杨又要凑过来:“说着没意思,玩得还挺有意思的。”

她是真的有点被惹毛了,又打开他搂上来的手:“再碰我一下,你就是性骚扰。”

陈杨听她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该从我这儿偷师的偷了,现在不认人了?过河拆桥也没有这样的吧。学妹,你有点好笑啊,跟我装什么呢?”

“装弱柳扶风吗?”陈杨压低了声音,故意用那种很暧昧的口气轻声说话:“那你装对了路子了,腰确实很细。”

“你在跟我说话吗?响一点,我听不见,”还没等他接话,她抬起手来,干脆利落地扇了他一记耳光:“至少也要这么响吧。”

陈杨愣住了:“你——”

“哪有你好笑啊?”姜翡扬着脸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怎么现在不说英语了?是不知道好笑怎么说吗?”

其实不重,轻飘飘的一下。但是这一下还是打碎了这位成天西装革履、发胶香水的金融精英薄脆如纸的自尊心。

“我看你他妈的是疯了吧。”陈杨捂着脸颊愣了几秒,一下子暴跳如雷,那点温和的笑意荡然无存:“眼珠子长天上了?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他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没摸到顺手的东西,手头上只有一瓶杨枝甘露,干脆拧开盖子,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泼:“你敢打我?你敢…”

成年男性的力量太恐怖,姜翡被他抓着手腕,根本挣脱不了。“砰”的一声,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墙,她整个人都“嗡”了一声,不明白陈杨怎么就突然发疯了。

路边有看热闹的路人,探头缩脑的,举着个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却不上前,只是在那里小声地窃窃议论。

“女的先动的手呀。”

“谁晓得,吵相骂的哪能吵到街路头来,不嫌坍台?”

“还是学生吧?不像话的呀。”

“人家家务事啦,你干什么去插手呀?看看就好了。”

又黏又冰的液体顺着头发、脸颊滑下来,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陈杨要干什么,只好拼了命地用鞋跟踹他的小腿,“给我松开。你再敢碰我一下,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还后悔一辈子,你有什么本事啊?”陈杨笑了一声:“你是红三代还是富二代啊?你爸是李刚还是吴刚啊?都是出来装的,谁看不起谁啊?”

“你试试。”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那双眼睛又冷又凶,陈杨看得真的犹豫了一下。就这几秒的功夫,电脑、水杯、阅读器、还有微积分课本,她包里有份量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往他头上身上砸。

她这一打陈杨,就有路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架,拖开了被砸懵在地上的陈杨:“哎呀,小姑娘,有事回家说呀,闹到外面多难看?给男人留点面子的呀。”

有几个大婶也凑上来拖她,姜翡漠然地垂着眼睛,看陈杨摸了一把脸,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吐了口口水,指着她冷笑道:“你等着吧。”

沃顿精英摇摇晃晃地走了,缺了个主角,就没热闹好看了,路人也就像鸟兽一样四散开了。只有一个穿黑裙子的姐姐看她垂着头站在原地,看了又看,终于走过来,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柔声说:“先擦一擦吧。”

黑裙子姐姐跟她一起到路边的长椅坐下,又问她:“要报警吗?派出所就在前面。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过去。”

报了警就要闹到姜亦仲那里了。姜翡跟姐姐说过了谢谢,说:“我家就在前面,等等走过去。我现在先坐一会儿,我有点难受,谢谢姐姐。”

额头也疼、手腕也疼,小腿也疼,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杨枝甘露渍了一遍,黏腻得让人想吐。姜翡捋了一把头发,还摸下来几颗西米。

她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身边的手机闪个不停,恍然才想起来今天周六,那么段纨应该回来了。

点开一看,果然是段纨发的信息,问她:“回来了吗?”

姜翡慢慢打字:“我还在外面呢,估计今天会很晚。您先睡吧。”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段纨给她发了好几张图片:“今天下午空出半天来,跟吴妈学了怎么包虾肉小馄饨。晚点回来倒正好,我煮夜宵给你吃。”

她低头看了看一塌糊涂的自己,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可太难办了,总不能跟段纨说是在路上摔了一跤吧?还正好摔进了一大滩杨枝甘露里。

有嗡嗡扰扰的小飞虫在路灯底下盘桓,吵得耳朵里也嗡嗡的。姜翡给施沅尔打电话,施沅尔关机了。找了找联系人,给贺昀长打过去,贺昀长也没有接。

最后绕了一圈打到姜亦仲那里,竟然通了。李秘书接的电话,有点惊讶的口气:“姜小姐?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了,是有事吗?”

姜翡跟李秘书讲玩笑话,说:“我找姜总。要预约吗?”

李秘书笑起来:“这倒不用。不过姜总现在在开会,我等等让他给您打过来吧,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代为转达的吗?”

她听得意兴阑珊的,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没什么事,不用了。”

街道上车流如织,来来往往的,各自拖着一闪而过的影子被吸进路的尽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是老电影里的百叶窗似的转场镜头。她看得久了,有些眩晕,低下头来揉揉太阳穴,听见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车门打开又关上,轻轻一声。

姜濯关上车门,打量了一下长椅上的雕塑,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姜翡?”

……她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但是如果有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排行榜,段纨是第一,姜濯绝对能进入前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翡思考片刻——今天段纨在家,那么他应该要回去点个卯,至少应付一下。那么晚上回家,他确实会经过这条路。

不用看都知道她自己可怜得像条流浪狗,还是邋里邋遢那种。

姜翡说:“不是。”

姜濯丝毫不为所动:“姜翡。”

姜翡又重复一遍:“认错人了。”

“你怎么在这儿?”

姜翡说:“散步。”

姜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气象台双黄高挂,又是暴雨预警:“还不回去?”

他在干什么啊?又要等她说一句“暂时不回去”,然后转身潇洒帅气地甩上车门吗?那些嗡嗡飞的小虫子好像尘土一样洒下来,压在眼皮上、嘴唇上,封住眼神,封住在喉咙里面乱撞的音节。

姜翡在让他滚和请他滚两个选项里面梭巡几秒,挑了个客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翡又看了她几秒,看着灰头土脸、一身狼藉,像是刚刚在街边打完群架的姜大小姐。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狼狈得吓人,脸上身上粘满芒果西柚,奇怪水果味道,额角眼睫沾着干涸扭曲的血迹,低着头眨眼的时候,有赤金色的颗粒扑簌簌地掉下来。

他一开始以为是哪里沾到的灰,橙黄的路灯下是这个颜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睫毛上干掉的血痂,像是流沙一样落下来。

姜濯定在原地,低头的样子好像在思考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没什么关系。他说了声知道了,然后转身走了。

姜亦仲不知道开的什么国际会议,还没开完。姜翡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在比较“施沅尔吐我身上了”和“我在cosplay芒果”哪个借口更能说服段纨。眨眨眼睛,看见午夜街道像百叶窗一样拨开,三秒的转场,那辆黑色的车调了个头又回来,重新在她面前停下。姜濯把车窗降下来,对她说:“上车。”

姜翡嗤了一声,往长椅背上一靠:“段阿姨又不在,你到底发善心给谁看?”

“给你头上的监控,”姜濯指了指她头顶上那个小玻璃球,说:“我明天有事,不想以最后一个见过你的目击证人的身份参与警方调查。”

姜翡说:“朋友,这里是上海,不是哥谭市。走回家只要十分钟。”

街道静落落的,有醺醺然的醉汉三五成群地走过路口,拎着啤酒瓶大声交谈,不知道聊到什么,骂了一声响亮的脏话,猛得把一个啤酒瓶摔在地上。隔着半条街,她都听到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轰隆一声,天边炸起一道惊雷,冷峻的光照亮半边天的黑压压乌云,午夜的风里有城市的灰尘味道,也有树叶和泥土的味道,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姜翡跟他对视三秒钟,姜濯又重复了一遍:“上车。”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儿,妈妈明天就替你炸了沃顿

来晚了!这章评论都有红包!

明天有点事,就想着写写完,就把今天的和明天的更新放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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