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替身

“魔主,风清仙君已至。不过在东城门耽搁了会儿,许多魔民都要去见他。”

罗暮衣垂眼。她知道,风颂因为这十年和亲颇有功德,在望北台颇有民心,平时出行和归来,凡民和魔民都夹道迎送,也有人喜欢到他属下那里伸冤。

——我也没少帮人伸冤,不过是手段更恐怖了些,来的人比他就少了些。凭什么?

罗暮衣这会儿,大概是心里对风颂命星挡下自己去死路越来越有怨气,竟不自觉地和他较劲起来。

想罢,她闷闷喝了两口酒。

烈酒下肚,罗暮衣道:

“那送帖过去。请风颂过来用宴。”

“是。”属下低头。

罗暮衣又按上酒樽,摩挲,脸色微冷。

风颂会来么?她想。

三日前他们还吵了架,还是为了风颂认为的她所犯的原则上的错误——她断了庶平之人的路,拿他们喂灾。

罗暮衣站在自己的角度,自认为一切无错。她是理智出发,权衡利弊。

但或许这十年道德上受了些风颂那圣光普照性子的影响,想到此事,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其实为那些人,想了后路……罗暮衣手中酒一颤,却又继续想风颂。

总之,无论如何,她认为风颂短时间内是不会认同她的做法,极可能还想和她割席,心中鄙夷和愤恨也未消。

若此时他不来,她大概只有用更卑劣的法子让他来了。

戏台搭好,戏必须上演。

罗暮衣又吞下两杯酒。她喝得有些多。但喝醉,也是她今日的计划。

雪簌簌下着。

火炉烧着酒,酒香四溢。

罗暮衣却忽闻脚步声,回首,见宫人很快回来,抿唇。风颂这么干脆就拒绝了?

却见侍者过来,跪在她脚下道:

“主,风仙君至!属下出去见到风仙君,道魔主请他去冬至私宴,仙君立刻应了,让属下先报。”

罗暮衣一怔。

立刻应了?

却又听踩雪飒飒声传来。

只见风颂穿林而来,头上是弟子撑的伞,踏在石阶上而来。

他面色如霜,一身雪衣,覆着雪白的斗篷,斗篷嵌雪裘,如融入了结界外的雪中。

他的脸迎着天光,如月般好看,乌发披散半束,坠银珠。

见到她,他蓦地止住脚步。

罗暮衣也愣住。

四目以对。

罗暮衣也收紧酒杯。他们不知多久没说话了。

看到风颂那张脸,她更是心中生起了压抑许久的诡异怒火。

从预见风颂的雪凰之印要帮着其他人置她于死地后,她这怒火就压不下。

是失望么?还是什么。罗暮衣说不清。

雪落下,风吹打结界。

有些尴尬的沉默。

罗暮衣默了会儿,才先开口:“阿颂,今日幽林中,是你我二人之私宴。你的弟子,和我的属下去外阁用膳罢。”

她今日披着一件紫檀的袄,头上插满银饰,有几分妖冶。

随她喝下酒,她眼中、脸上皆染上酒气,妖气更甚。

风颂点头:“好。”

万剑山弟子对他二人行礼后皆退。

只余风颂又沉默地看了她会儿,握剑的手指节分明,随后,他缓缓坐到了罗暮衣的对面。

风雪,皆被挡在结界外。

他二人皆着斗篷,发坠银珠,也都是姣好容颜,外人看来,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登对。

但罗暮衣观此景,见风颂垂头沉默,惊诧于他这么快来的同时,也从这沉默的冰冷中,提前感知到一股貌合神离。

没和离,他们也走到这一步了。

但戏要演,罗暮衣笑吟吟抬头,轻声道:“阿颂,对不住。”

与此同时,风颂出声,声如寒玉:“为何先归望北台。”

“……”

“……”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风颂的眼,也映着雪,又垂眸。

罗暮衣听他的话,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风颂问她为何一人先回望北台。过去,她一定会和他同走的。

他起疑了么?还是……

“我回来,是处理北庄的事。”罗暮衣本想说“不是你说殊途么”,话到嘴边,还是换了更理智的说法。

“对不住。”罗暮衣道,“没和你同归。”

她也垂眸,如恢复成了过去那温柔、宠溺风颂的罗暮衣。

“也对不住,我那日,不该和你吵架,气到你了。”

她既然要让他相信他是替身,此时便得对他继续温柔。

风颂握剑的指节分明,手的力气却几不可察地松了些。

他似又想到那日的事,板起了脸,半晌,闭了闭眼:

“以后莫再做那般决定。”

高高在上的语气。

罗暮衣一点都不喜欢。

“好。”她却抿唇微笑。

还是无人说话。灯下烈火,让手暖了些。

罗暮衣手前,是两个青玉杯。她倒满酒。

“今日是冬至,一起喝酒吧。”

风颂蹙眉:“我不喝。”

罗暮衣沉眸。风颂一向不沾酒,或者在必喝的场合,浅酌一点清酒。

罗暮衣过去,总会借机调笑他,把这位端庄的修士逗得面红耳赤,说一些“果然是守节仙士,酒都沾不来,不如我喝了亲亲你,让你尝尝”的调笑话语。

最后,和他软倒在榻上,看他全身紧张,看他紧抿嘴唇,看他侧头不敢看自己的眼神。

但罗暮衣现下了无兴致,只淡淡道:

“不愿喝便罢了,我自己喝便是。”

说罢,她在风颂对面,把两樽酒一饮而尽。

风颂蓦地抬眸看她,定定看她:“……”

罗暮衣则继续喝酒,没忘把她喜欢的菜,布到风颂的盘中。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过去。

风颂拾起筷子,他一向守礼,食宴十分端正。

中途,罗暮衣发觉自己喜欢的酸梅酱被暗推到她的跟前。

抬头,风颂没什么表情。

罗暮衣暗暗垂眸。

风颂,当真礼尚往来。身为道侣,不和她作为情人亲近,但也会有些间家人间的举动。

但这关系也是脆弱的。罗暮衣去勘了天道,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罗暮衣的酒越喝越多。修士从不畏酒。

风颂倒也没说什么。他不喜酒,却从不阻碍罗暮衣喝酒。

这私宴,竟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冬至,自也吃羊肉。

罗暮衣喝酒,也食羊脂饼。除酸梅酱,辣酱,凝露汁,不知何时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两炷香后,罗暮衣算着,自觉量差不多了,突然晕晕按着头,便栽倒桌上。

“阿颂,阿颂……”她喊了声。

对方的风颂抬首,见她模样,蓦地蹙眉,似无语般地抿唇。

他站起来。

罗暮衣正如喝醉的人,一张脸酡红。

却是突然歪倒,一把扑入风颂的怀里。

她如今压了毒,经过计算,这么一会儿的接触,风颂发现不了她中了毒。

她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二人一起滚入雪地。风颂倒在雪地,扶起她,又被她扑着不让起来,不由没好气地道:“放开。”

罗暮衣没放开。

风颂抽开了罗暮衣还握着的酒樽,抛回桌上。

罗暮衣却一把搂住他。

适时,二人发丝凌乱,交缠在一起。

罗暮衣的手和风颂十指相扣。

而就就一个简单的亲密的举动,风颂浑身敏感地一颤。

他凤眸微闭,手颤抖,冰冷的脸上,眼尾生出红晕。

他微微推开罗暮衣,哑声道:“不要在此处,外面有人。”

罗暮衣却闭眼,似陷入梦,头埋在了风颂的身上。

她的头发蹭着风颂的脖颈。

风颂身体再次一颤。

罗暮衣如陷入幻梦,神色一变,如醉鬼挣扎着要清醒,讷讷喊道:“师兄,师兄……”

风颂被她拉住的手,突然僵住了。

他垂眸,冷冷道:“……师兄?”

罗暮衣却痴痴看他,但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如在看更远方的人。

她如失去理智的人般,声音哽咽:“师兄,今日是你祭日……你来了么?你陪陪我……”

罗暮衣从未在风颂面前哽咽过。

风颂:“……”

他愕然地看着她,喉头微动,似未反应过来。

罗暮衣的头埋入风颂脖颈,嗅了嗅,又低声道:

“你的气味,一如既往……”

“阿浮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