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确
皇城,风华楼。
纱幔低垂,水晶珠帘后,有人轻抚筝弦,周围亦有笛音萦绕。
大厅中央的高台之上,几个白衣女子漫舞身姿,伴着身后音律轻挥衣袖,高台四周是几个独立的雅阁,轻纱竹帘相隔只能看到其中几个身影,觥筹交错之声隐约从里面传来。
风华楼并非一般烟火之地,相反,它却是皇城文人雅客最爱聚集的地方。
因为传闻这风华楼并非隶属官家,而是由前朝一个有名的状元所创,具体是谁早已无人考究。
只是听闻那人当年殿试成绩远超他人,并且年纪轻轻就身居学士要职,还建立了风华楼,供学子谈天交流,甚至还会给远赴皇城赶考的学生免费提供住所。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此人辞官离开,之后变没了消息。但是风华楼却没有关闭,只是如今是何人掌管风华楼便不得而知了。
而此时,在风华楼顶层最里面的隔间中,有两个身影正在举杯对酌。
“这是北狄盛产的青稞酒,味道虽然有些糙烈,但胜在香醇。”一个手持羽扇的青年赞叹道。
“之前你说的那位傅家小姐如何了?”他看向对面坐着的谢翎,“你可不知道那群狄人多难沟通,幸亏有她的银子,简直是及时雨啊。”
不等人回答,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似得继续说:“对了,傅鹰什么时候欠你的一万两?”
谢翎轻晃酒杯着酒杯,神色莫名:“并无。”
青年听罢一愣,随即直接跳了起来:”你竟然欺骗人家小姑娘?谢翎你可太不是人了!”
“沈确。”
听到谢翎叫出自己的名字,再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沈确瞬间蔫了下来,心里嘀咕自己好歹是风华楼的主人,他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公子。”鸪不知何时出现在谢翎身后,半跪在地,从怀里摸出一份信件递了上去。
谢翎接过看了眼,便随手扔到了一旁的烛堆里,被助燃而高涨的火焰映着男人俊美的侧脸。
谢翎垂眸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昂贵的金丝木桌,好像是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此人的父亲和林城卢县令有过交集,是否需要属下去除掉他?”鸪沉声问到。
“不用,让她去玩吧。”
鸪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公子的意思,他口中说的“她”确实是那傅家小姐,可是那名叫青川的年轻人身份十分敏感,若是他知晓自己父亲曾经做过的事情,那么便不能留他,更不用说让他和傅小姐接触了,而且那傅小姐说到底并不是自己人。
鸪焦急的说:“可是,傅小姐她...”
然而话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离开主人太久狗,会忘了规矩。”
鸪听罢立马双膝跪地,头深深低下,后背直冒冷汗,“属下逾越了,请公子责罚。”
谢翎挥了挥手,鸪便立刻领命离开了。
空气一时间变得异常沉寂,对面的沈确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算你不高兴,能不能别拿我的宝贝们出气?”看着谢翎手指随意拨弄桌上那几个价值连城的摆件,沈确的心头直颤。为了转移这个“祖宗”的注意力,他连忙岔开话题。
“你之前让我调查的傅夫人,我命人查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傅鹰的话你也了解,他不可能和马戎国有关。”
沈确边说边观察着谢翎的神色,看到他没什么异样,便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们都知道马戎国的人天生蓝瞳,但并不能代表拥有蓝瞳之人都来自马戎,我听闻某些生活在沿海地区的庆国人,他们会随着成长而改变瞳色,有的源于遗传,也有的源于疾病。”
谢翎起身走到墙边的藏柜,漫不经心的拿起一个玉牌,放在手里来回把玩着。
沈确看着心惊肉跳,那可是当今世上仅存唯二的墨琉璃玉牌,他花了好些功夫才从黑市弄到的,另一个如今还摆在长公主殿下的长乐宫里。
无奈他没法从谢翎手里夺过来,只能继续道“至于你之前说的‘识人算命’,除了那些民间坑蒙拐骗之徒,也就只有北国巫族能具备这种能力了,但是你也知道。”沈确摊了摊手,“几乎没有人能去到那里。”
如今世界疆土大致被划分为五部分,国土面积最大的庆国位于中部平原,仅次于它的是东部的三面环海的马戎国,南部是由游牧民族融合而成的狄人部落,北方则是身居严寒冰川之地的巫族,最后还有退居西部荒林的九黎人。
马戎国常年位居第二,一直对庆国虎视眈眈,所以两国关系并不融洽,商业贸易也很少交往。
而这几年新起的狄人部落倒是对庆国十分友好,他们经常派遣商队,前来贩卖自己的牛羊等牲畜。
北国的巫族不同于他国,一方面是因为地势上的特殊,交通十分困难。另一方面,巫族的首领大祭司禁止本族人与外族交往,也不允许他国来此建交,因此是个十分神秘的国家。
而战败的九黎人,自从退居荒林后,因为身份敏感,也很少有人能再看到他们。
听完沈确的讲述后,随着谢翎放下手中的玉牌,沈确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要走了?”看着谢翎往出走的背影,沈确问到。
见谢翎点头,沈确神色渐收,一改刚才随意的神态,一脸严肃道:“上面那位虽然早已不再上朝处理要事,咱们此次所用银两也出自傅家,并非你的内帑。但万事还需小心,毕竟魏丞相和朱皇后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狄人王并非凡夫俗子之辈,我觉得他应当在谋划着什么。”
谢翎闻言脚步微顿,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会,随后在迈出房间前的一刻回身说道:“我方才没有不高兴。”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确:?
不是,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你就给我回了这么一句?
......
“殿下。”一个青衣侍卫双手捧上一套华丽的衣服,最上面放着一副金色面具。
谢翎垂眸拿起,整个面具金色为底,红色为纹,雕刻的线条优雅流畅,流光从边缘向外蔓延,极尽奢华。
“金色面具!是三皇子殿下!”见到从楼上下来的人,一个人惊呼道,随后雅阁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观望。
“三皇子殿下也来风华楼?不是都说他久居宫中不出...”一人小声问道。
他的同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听说了,这三皇子殿下平日在宫里可是成天饮酒作乐,醉生梦死,根本不闻朝政。”
“还有这等事,看来虽同是皇子,还是太子殿下更有明君之相。”
“谁说的?我更支持二皇子,都说和马戎交战是迟早的事,二皇子武功高强,还得靠他领兵打仗才是。”
“治国岂只需要武力?”
“那光谈文正又如何御敌?”
......
背后议论之声渐大,谢翎却像是并未听见似得,目无旁人的登上一辆华贵的马车。
“殿下,信件已经送出去了。”青衣侍卫恭敬地说道。
“只是...”想起先前殿下要自己查的东西,他有些迟疑。
“只是您之前让属下所查的东西目前还未找到,傅鹰生前所到之地属下已全部去过,并未找到‘匙’,所以属下以为...”
“说下去。”谢翎吩咐道。
“属下以为傅鹰很可能把‘匙’交给了他的子女。”
子女吗?
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旧庙前那双眼睛,那个眼神确实和傅鹰一模一样。
谢翎突然轻笑一声。
傅鹰啊傅鹰,你可真给我找了个难题。
“需要属下传令给含烟吗?”青衣人问道,见谢翎颔首,他转身刚要离去却被叫住。
“雀,她好似和小时有些不同?”
面对主人突如其来的问题,雀沉默了,在他记忆里,傅黎以前确实是一个胆小怕生,平时都待在人群之后的小姑娘。
那时候傅鹰作为家主时,傅家鼎盛,是城里最大的草药商家,就连宫里药膳坊的药草也全都由傅家负责提供,而每次送药时,傅鹰都会带着傅黎进宫,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偶然见过几次面。
“算了。”谢翎摆了摆手。
如今和傅黎相遇并非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之前答应傅鹰保护他的子女也是因为交易,本想只在暗中帮助,谁知后面却发生了那些意外。
马车的车轮碾压在石子铺路面上,发出规律的响声,绣着皇家纹理的车帘轻摆,四周垂挂着的如意滴珠来回碰撞。
近几日皇城阴雨连绵,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透不出一点光亮。
乌云障日,谢翎把手伸出车外,雨滴坠落在手掌中,他眯着眼睛,手慢慢移到远处皇宫的残影上,良久后,用力一握。
不论是谁,都不能妨碍到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