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时间不早，傅黎和清漪道别，约定明日一早便去红鸳楼给她赎身。

临走前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清淮，小男孩身子被墙壁的阴影包裹住，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傅黎能感觉出，他的内心现在十分纠结，像这种心思缜密的孩子，应当会有很多顾虑，她也不催他，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有答案。

回去的路上，穿过陋巷，看着沿途躺在路边的乞丐，男女老少都有，仰头躺在地上，早已没了人的尊严。看见傅黎的到来，疯了一样的爬过来，伸手拽着她的鞋子，张着嘴乞求着施舍。

“官府不管吗？”傅黎轻声问着，她好像觉得自己已经不止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不会管，他们谁都不会管。”含烟讽刺一笑，“除了那些官老爷。”

看着紧一巷之隔的对面，灯火通明，漆黑的夜晚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皇城两边的世界。一边漆黑幽暗，一边流光溢彩。傅黎将身上的碎银拿给了他们，那些人犹如饿狼般疯狂抢夺，傅黎没有管，她也管不了，抬腿迈向前方。

走出阴暗的小巷，踏进青砖铺成街道，两侧璀璨的灯火犹如白昼，夜间比白日还要繁华，身着锦缎的人们络绎不绝，湖上画舫里聚在一起的公子小姐嬉笑着游湖，两侧岸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傅黎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这种割裂感，生活在皇城的人们，他们是已经接受了这种现状了吗？或许说，是习惯了？

第一次，傅黎的内心有一些动摇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为了自保，选择经商这条路，并且一直以积攒财富为目标，只要有足够的钱，自己能美滋滋的过上小康日子就知足了。

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切身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人们生活。她所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些身怀才能的人，大部分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个世道没有给他们发挥能力的机会。

这个盛世只是少部分人的盛世，傅黎深切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也看清了这个国家的本质——

外强中干，徒负虚名。

但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突然，一声巨响从远处的集市传来，看着面容恐慌奔袭而来的人群，傅黎愣在原地。

“李氏赌庄着火啦！”人群中有人大喊。

李氏赌庄，傅黎想起这是她刚穿越来那会，姨母一家欠债的赌庄，那个赌庄李老板之前在集市也见过，是个油腻好色的中年人。而且以李老板为首的那群混混在集市仗势欺人，欺压商贩。

傅黎冥冥之中好似被什么吸引，她逆着人流向前，穿过人海，来到最前面，炙热的火红色像巨人般耸入天际，冲天的火光将她的皮肤和眼眸都映成了红色，整个赌场都被包围在一片烈火之中。

赌场的打手们手忙脚乱的四处洒水，想要灭火，可是那和火焰比少的可怜的水花，一触到火苗便直接变成了水气。

“快救火啊！救我的钱啊！”李老板瘫坐在人前，撕心裂肺的大喊着，但是不论他再怎么吼叫，也挡不住火焰蔓延的速度。最终，他积累半生的钱财都在这火海中，化成了灰烬。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李老板，傅黎眼中没有同情，或许现在的他看着可怜，但是他那些钱大多都是掠夺别人获得的，这也算是一种报应。

火势渐大，突然一阵大风吹来，飞散的火苗溅到了道路两旁的街灯上，纸做的灯笼瞬间被点着，它上面的木料被烧焦后从中间断裂开来，半悬掉了下来。

“小心！”看到那下面蹲着一个孩童，傅黎没想太多就冲了过去，想要把他拉走。

那孩子是在刚才的混乱中和家人走散，自己一人蹲在街灯旁不知所措，当注意到头顶掉落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当场被吓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傅黎一把拉住那个孩子，使出浑身力气将他甩了出去，自己正要抬脚离开，却发现那燃烧着的木块已经到了头上，她感到自己头顶的发丝已经被烧糊，鼻间传来焦糊味，头上像是顶着一个烧得旺盛的火炉。

耳边传来含烟的惊呼，完蛋了逃不掉，傅黎想着，这次不死也是要毁容了。

紧闭着双眼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可是半响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感觉什么东西拂过脸颊，痒痒的。

忍不住睁开眼，入目的是一袭红衣的男子，他脸上那副赤鬼面具尤为瞩目，高高束起的黑发，在四周点点火星中肆意飘动，有一种说不出的艳美。

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燃木，已经被他空手挡住。那男子手部被黑衣挡住，看不清样子，也不知是否被灼伤。

反应过来的傅黎正要开口询问他的伤势，只听周遭人惊恐的指着他大喊，“是云罗刹！”

围观的人听罢全都四散而逃，竟比逃离火海时的速度都快。他们对那男子的眼神里充满畏惧，像是见到真正的恶鬼般，对他避而远之。

“我就说李氏赌庄怎么会无缘无故着火，肯定是云罗刹干的！”

“云罗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在皇城放火简直无法无天。”

听着身后人们的窃窃私语，傅黎将目光再次投到那人身上，只见那男子像是没有看到周围人一般，平静的收回手准备离去。

傅黎下意识开口叫住了他。

“那个丫头疯了？竟然还是叫住他！”

“哎姑娘，他都要走了，你喊住他干嘛，要是他一不高兴把我们都杀怎么办！”

身后传来漫天的抱怨，傅黎并没有理会，她慢慢走上前，眼睛盯着那人刚才帮她挡火的手臂，轻声开口，“刚刚多谢救命之恩，你的手...还好吗？”

男子缓缓转身，远处是人们密密麻麻，厌恶又恐惧的眼神，近处则是少女一双真诚为他担忧的眼睛。这一刻仿佛感到，少女像是那一汪清澈的泉水，即使流淌在浓稠污浊的恶意间，却给他的灵魂带来一丝清凉。

见男子不语，傅黎还要说话，却见那人转身，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身子飞跃而起，霎时拔高数尺，随后那抹红色便融进了夜色里。

衙门的人此时刚刚赶到，他们呵斥着人群散去，傅黎也被赶回了家。

回到傅宅，待含烟走后，傅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初冬的夜风吹在脸上，泛起阵阵凉意。

肩上突然一沉，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盖在了身上，抬头看见谢翎正站在他身侧。

“你来啦。”傅黎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

假药事件后她就一直没见到谢翎，本想亲口感谢他，却一直未有机会。

看着眼角弯成月牙，笑吟吟望着他的少女，谢翎的眼神不觉柔和了。男子的氅衣披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大，整个人都被裹在了衣服里，只露了个小脑袋在外面。

“你去哪了？”傅黎忍不住问道，边说还边紧了紧脖领，夜晚的凉风真的刺骨。不得不说谢翎的氅衣十分暖和，毛茸茸的领子摸着也很舒服，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檀木味。

“去办了点事。”谢翎回答的很简短，看着少女不断用手抓着毛领，把原本平整的氅领扯得有些褶皱，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勾起两侧的红绳，仔细地将它们系到了一起。

傅黎第一次离着这么近看谢翎，他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安静又专注。少年裁若柳叶的两片薄唇，蕴着风华艳光，傅黎看着出了神，脑子里竟然生出一定很好吃的想法。

随即被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身体不禁抖了抖。

“还冷吗？”谢翎抬眸问道。

傅黎红着脸摇了摇头，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想法。

“那日在杨氏药铺，幸好有你在，谢谢。”傅黎赶紧扯开话题。

听到傅黎提起杨氏药铺，谢翎微微皱眉，“你身体如何？”

傅黎从大氅中伸出手，朝着谢翎握了握，示意他自己现在身体十分健康。

谢翎见状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二人间的气氛再次陷入安静，月光洒在院中，照在二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傅黎觉得今日的谢翎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太清楚。

明明二人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可是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零。

他从哪里来？是什么身份？要去做什么？

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他，虽然已经默认帮他赚钱，但是总觉得他们的合作有些说不出道明的“怪异”。

“傅家的草药行业已经恢复了不少，按照之前我们说的，每月的银两我会让雀拿给你”

“多谢。”

“傅七来的生意也十分顺利，我打算开一家私塾，你觉得如何。”

“你身为傅家家主，决策之事一直做得很好，不必在意他人，坚定自己的想法便好。”

谢翎的话像是一计良药，安抚了傅黎近日隐隐不安的内心。

毕竟她自己也是第一次领导一个大家族，每做一个新决定，即使明确是对的，可真到做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惶恐。

“只是皇城如今并不合适建立私塾，各家争斗不断，且城中气氛浮躁，不利于授课。城郊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傅黎默默记下了谢翎的建议。

夜色已深，星空中闪烁着星辰，月光在寂静中蔓延开来，廊檐下高悬的灯笼散着幽幽光亮。

“谢翎。”傅黎看着少年漆黑的眼眸，张了张口。

“你是云罗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