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阴沉乌云褪去,日头逐渐升到最顶头,阳光刺眼,烘烤湿津津的地面。
王福累的不行,二人从下了马车,就马不停蹄的往前赶。
她人小,步子迈得也小,几乎都要跟不上周婆子的腿脚。加之方才上山给她哥采笋子吃伤了脚腕,走起路来更是不利索。
舔了舔干涩泛白的嘴唇,王福整个人几乎是被她拽着走,气息都没喘匀乎。
她哥王六吵着嚷着要吃笋子,王福上山采回来,刚到家就瞧见个生人在门前站着,她娘满脸欢喜,告诉她跟着这个周婆婆走,说是到京城买点东西。
王福自幼乖顺听话,听了她娘这话也没想些什么,只当是家中缺了东西村里又买不着,要上京采买,便上了马车就跟周婆子去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王福再也支撑不住,她跄了一步,眼看就要往前摔去,周婆子赶忙揪住她衣领。
“可别伤着脸!”
见她站正身子,周婆子才放下心来,小声嘟囔:“若脸上磕了条疤得少卖不少银子!”
王福揉揉脸,右脚腕火辣刺痛,顺势想坐在旁边石墩上歇息会儿。
但周婆子步子只快不慢,只想赶紧交完人好回去拿赏钱,王福没得法子,只能咬咬牙继续跟上去。
二人走了片刻钟,最后停脚在座府邸门前。
雕栏玉瓦,府门两排宏阔,两头石狮威严并边伫立,屋檐下的灯笼烧的火红。
王福看惯了泥泞小路,忽的看到整齐的砖石平整铺在脚下,不免有些愣神。
“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吗?”她看向周婆婆,只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躬腰低身对门里头人询问着什么。
声小,王福离的远听不清,她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珠,低眼瞧见自己袍角上沾满泥点子,已经干涸在上头,不免得叹了口气,心中掰扯着家中还有几件换洗衣裳。
“走啊!”前头催促了声。
王福回过神,见周婆子已往里行去,赶忙跟上。
没走几步就闻见一丝血腥气,她皱了皱鼻子,往前看了眼,并未在意。但片刻后血腥气越来越重,尤其是刚下过雨的阴闷晌午头,迟迟发散不开,格外浓厚。
似乎有惨叫□□声,孱弱无比却不间断,抬头刚想瞧瞧,就被周婆子厉声喝斥:“不准乱看!”
王福哆嗦了下,垂头不吭声。
府邸偌大,楼宇谢台,花曲池院,道旁栽着她从未见过的花蕊,处处郁丽聚繁。
拐过几道长廊,踏过重重廊庭,这么会儿功夫便将人迷的晕头转向,连见惯大世面的周婆子都住了足,开始泛起迷糊。
磨了会儿功夫,可算到了有人的地方,王福看着堂屋前阶下站着的人。
周婆子道:“王福,往前来。”
“不……”王福摇摇头,看了眼周围楼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感不好,即便从未去过京城,不知这里到底是哪,但她明白,周婆子不是带她去买东西。
“我要回去,我要见我娘!”
说罢转身便要跑,周婆子一把拉住,三捆两掰将其按住,王福急的小脸通红,开始不停扭曲着身子哭喊,一边又使劲跟她作对抗周旋:“你放开我!我要找我娘!”
周婆子见王福手脚并用乱扑腾着,她劲再大,也扛不住这张牙舞爪的螃蟹,不耐烦道:“省些力气吧!你娘将你卖了!”
王福哭声戛然而止,呆着红润双眼,胸脯一抽一抽。
村里每年能卖上好几个,换米的,换银子的,也有去了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她料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却也期盼着自己与她们不同。
在家拼命干活,起早贪黑烧火洗衣,就是乞求着她娘不要将她卖出去。
王福垂眸忍着泪花,拼命摇了摇头,“不,我要是走了,没人帮我娘干活,我娘身子不好……”
回忆起今上午,她娘怀里抱着个袋子,拿起来叮当响,头次瞧见她娘这么欢喜。
周婆子冷笑一声,“钱你娘都收了,哭也无用,留着眼泪去讨东家欢心吧!”
村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饥荒一次,娘不能像男人一样出去挣钱,家中还有个哥哥。
王福抹抹泪,心中喃喃自语,是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已将她卖出。
可是哥哥又懒又馋,她不在,没人照顾娘帮干活,哥哥娶媳妇要钱,她要帮着攒钱,娘一个人不够。
一想到自己永远的离开了郭庄村,酸涩就涌上心头。
王福上前一步拽紧周婆子衣角,压住嗓中酸涩:“那我还能回去吗?”
周婆子换了副面孔,眉眼处顿时变得和善起来,伸手用帕子擦擦王福脸上的泪水,温声道:“回的去,只要你听话,便就回的去。”
周婆子走到堂屋前,转头瞧着面前姑娘垂眸一抽一抽的样子,咬着声音警告道:“不许哭,不准再提你娘你哥!”
来领人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两鬓斑白,周婆子将王福交给她后,自己便跟着奴仆下去领赏钱了。
“手脚麻利快点儿!”前头一声喝斥。
一众奴仆匆匆忙忙抬着两架春凳,春凳上的女人血肉模糊,发丝被血水黏连,衣衫翻乱,脊背黑红烂了一片,下半身蒙了块白布,上头血渍斑斑。
王福被这骇人场面愕住神情,她不由得往后退,这下知道了那些血腥气的来源。
目光却不自主被那血渍引了去,但上头的惨烈实在吓得她没魂,咬唇低头,硬生生将胃里那阵恶心给压下去。
村里每年送出去不少,也有不少被赶回来的,赶回来算轻的,娘跟她说过的,有谁谁家的女儿在东家为奴为婢干错了事,被打的浑身流血扔回来,谁家半大姑娘被杖的半身不遂扔在沟子里的。
她听过,也想象过那等场景,可不管怎么想,在真看到时脑中那点子东西万不及方才女子的十分之一。
若是以后她也犯了错,会不会比这更惨,况且她从未来过京城,也从未伺候过京城主子,万一一怒之下,将她……
正想着时,指尖一阵刺痛,王福倒抽一口凉气,看到自己指尖正往下滴血,拿针者攥着她指头往契纸上按,鲜红指印盖上。
耳边一声冷笑,王福吃痛收回自己手指。
“瞧清楚了?”嬷嬷问了句,随后将契纸伸展开,眯眼对着太阳底下瞅着。
王福不吭声,还未反不过神来。
嬷嬷正了身子,目光追着那摊血肉,眼中毫无波澜:“瞧不清楚的人,以后就会躺在那凳子上被抬出去。”
“模样瞧着不大,今年十几?”
王福低头,感到对面人的目光细细在她身上打量,她平常少见生人,一时半会儿不适应这目光,刚要往后倒一步就被梁嬷嬷抓住手腕。
她忙说:“十五。”
“十五啊。”梁嬷嬷咬着字,正低头沉思时,忽的眼神一变,“坏了,又打起来了!”
王福抬眼朝那边看去,只见前头梁嬷嬷走的飞速。
“大人,下午公子还要去学堂温书,不如今儿中午就算了吧,让公子静静心。”
顺声她看向屏风,屏面映出俩人身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位略微低头,身形修长,侧影勾勒出他顺滑的下颚线。
梁嬷嬷继续道:“大人,人都已经解决完了,我从外头又端详了个新人,听周婆子说,为人老实没花心眼,现在就在外头等着伺候公子呢。”
话毕,屏风处的黑影动了动,稍矮的那人率先从屏内跨出,后头人略微慢了一脚,两人正身直立,齐齐看向阶下瘦弱脏乱的女子。
王福浑身粗布麻衣,衣袍还脏污了块,脸上挂着泪痕,浑身颤抖。她头就快要低到胸口处,全然不适应三人的视线。
高低贵贱实在分明。
她垂眸,眼神忽晃,脚步被目光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只听前头略微嫌弃的“啧”了声。老侯爷蹙眉,“梁嬷嬷,什么人也往这送?”
梁嬷嬷添解:“大人,打扮光鲜的未必就是真来伺候人的,周婆子您还不晓得吗,外头人家都找她买人,她送来的定是没问题。”
“你看着办,但是这种事。”他声音拔高,“决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是是。”
梁嬷嬷送走老侯爷,对着陈叙宽慰两声,陈叙眉眼平淡,并没听进去多少,只是低低凝着着面前姑娘浑身上下的蹩脚。
王福恍了下余光,却不经意与他擦碰,她忙低下头,在原地从新站好,过了盏茶功夫,听着前头脚步略微走动的声音,她轻轻抬起头来。
金丝靴,玉腰带,青衣白袍,直身挺立,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随着走路韵律晃动。但是最惹眼的,还是男子衣袍下摆处那片红艳的血渍。
王福不敢动,似乎闻到了渐进渐远的血腥气,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更是屏了息僵住身子。
陈叙沉冷眸中倒影其颤抖着的睫毛,上头还挂着泪渍,只一瞬,便将目光收回。
“啪!”
一枚荷包落地,王福顿了顿,应是走过她身边掉的,她低身拾起。转头欲叫时,却发现那人已经没了身影。
“王福。”
王福回神,往后退了几步,低头伸手将手中荷包递给梁嬷嬷。
梁嬷嬷扫了眼,并未伸手接,“这荷包你自己送回去吧,以后就你伺候公子起居。”
王福将目光从地上抬起,抿嘴摇摇头,“我……”
“自称奴!”
她吓了一跳,“奴,奴何时能回去,家中,家中尚有老母等着奴帮忙干活……”梁嬷嬷并未出声,只是将契纸展开递到跟前,“瞧清楚了?”
王福摇头:“奴不识字……”
“死契,便是一辈子都要在主家任劳任怨,生死都要由主家点头。”这话如同冷箭般将王福最后一道心底射穿。
王福愣愕,脑中混乱一片,眼泪串珠立时从眼眶中流出,“不,周婆婆说,奴听话,你们便送奴回去!”
说着就要跑,一旁人见状赶忙死死按住她。
她被迫吃痛跪下,却还在不停挣扎,一抽一抽,声嘶力竭,“你说的不对,奴听话就能回去,我要见我娘,我想见……唔……”
王福被麻布塞住嘴,顿时只剩呜咽声,她掰着胳膊,任凭手脚并用,就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别取笑我女儿名字哈,有原因的,她本来不是这个名字的,是的是的,福娘思想出于钝化状态,被洗脑到卖了还要帮娘干活,千万别被俺第一章创到,木有看阅读指南的宝宝们一定要看看
福娘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