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王福被捆了麻绳扔进偏房,婆子们抚着被撕扯成条的衣袖,朝后头人啐骂两声,“砰”声把门摔紧。

门缝扬起灰尘扑向她脸,王福低头咳了两声,方才闹腾的太厉害,也不知道被掰口灌进什么药,现在只觉浑身发软没劲,她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慢慢有了清醒的意识。

房内破败,墙皮脱落,角落处结了厚厚一层蜘蛛网。

“一日喂三次水,三天给一回饭。”

门外梁嬷嬷声音严厉嘱托着看守的俩人,其中有个犹疑道:“梁嬷嬷,我瞧她实在瘦弱,三天喂一顿……这……”

“你疼惜?”梁嬷嬷反眼,“你若疼惜,便将你的吃食留给她!”

闻言,那人低头不再出声。

府中下人每日吃食定量,吃饱吃不饱就这些,她不能饿着肚子去管个不相干的人,两人朝门内望了眼,何况这是梁嬷嬷亲自带来的人,她们更是不敢维护。

王福动弹不得,那些人连捆人都是有手段的,知道束绑在何处最磨人。她看着门外立着的身影,扭扭被麻绳割得生疼的手腕,眼中泪珠流连不住。

阿娘怎么能卖了她呢,她想回家,她要回家。自己走了娘支撑不住那个家,且家里处处都要钱,她不能不管。

光线透过窗纸,在地上淡淡晕影,恍恍惚惚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内逐渐暗下来。

梁嬷嬷打着灯笼,刚下石阶就见陈叙从垂花门处踏入,赶忙跟上去唤了声,“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

陈叙停身,余光见是梁嬷嬷,眉眼处的疏淡便散了几分,温声道:“去见了个旧人。”

梁嬷嬷应了声,将灯笼递给身边婢女,忍不住嗔怪:“怎么不叫青石在身边跟着,夜深露重也不披件披风,这些人啊得了空老奴全都修正一番。”

梁嬷嬷见陈叙不应声,早已见怪不怪,他娘去的早,大人早出晚归对他少有关心,加之陈叙现如今大了,心思越来越重,两人只要见面必定是番吵嚷。

她本想张口劝劝陈叙今儿晌午那奴婢之事,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说不出了。

陈叙再未多言,朝着东厢房去了,梁嬷嬷打算去看看王福,已经磨人磨了两天,况且又是个瘦弱的村丫头,怎么着也该松口了。

可去了那才知,那王福不仅没松口,就连递进去的水也未动半分。

外头人也是怕了,要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不吃不喝也就算了,可里头的是个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的骨头,府中才打死个人,万一这个也不留神歪死在里头……

梁嬷嬷听后怒了,“再饿!不知死活的丫头!”

里头的王福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嘴唇青白,上头干出裂纹。

听着外头梁嬷嬷的怒声,也只是眨了眨眼,挣扎着费身坐起。

这几日过得恍惚,睡醒便哭,哭累了就睡,直至今日,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胃中酸水涌上好几次,可肚皮都紧贴后背了,哪有东西消化呢。

王福闭眼,回忆起她上山砍柴挑活,采笋种菜,她烧完菜糊糊汤娘和哥都夸好喝,说她做饭好吃,便嚷着叫她将晚饭也做了。

她意识越发模糊,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了血印,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的保持两三天,身子都开始僵硬了。

本以为对抗几日,主家兴许烦了直接把她丢出去,没想到不但没如此,反而让梁嬷嬷越发铁了心,磨着功夫叫她低头。

王福甩头清醒了下,不能如此,万一没成,反而自己先给折腾没了命。

她艰难翻身,用仅剩的腿力一点一点挪向水碗处,粗糙地面磨得她膝盖处火辣辣痛,右脚腕处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渍涌出浸湿鞋袜。

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将整个头埋在水碗里咕咚喝着。

得先活下去,才有办法。

气没顺好,她呛了一嘴,身腰俱塌,蜷缩在门边猛烈咳着。

“来人……”

“来……来人……”

王福用头一下下撞击着门,一面忍着胸腹抽喘,一面艰难撑坐起身子,血水顺她额顶流下,眼前迷了层血雾。

门外,青石捧着糕点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嘴中嘟囔:“赶巧不赶早,最后一份正叫小的买上了,公子,这玉米酥你是要今晚用,还是留着明早去学堂垫肚子?”

前头人并未应声,青石顿了顿,又唤了两声公子。

陈叙不耐烦看他,青石忙往后退了两步,“公子恕罪,小的只是听到前头有人在撞门。”

闻话,陈叙将目光缓缓方向前头,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几声羸弱的“来人……”

他侧身缓缓停在房门前,青石拔刀劈锁,伸手推开,“嘭”的声,一团瘦弱身影朝阶前扑来,撞在门槛上,青石赶忙后退两步,“你……你的脸……”

额上沾满黑红血水,眼眸血红,嘴唇肿胀。

如同一条脱水的鱼,扑腾塌软在地,王福胸内抽喘,咳了好久才慢慢压缓气息,涣散的眼神中出现一双竹灰清段靴。

她慢慢定住,顺着靴子抬眼,霜色衣袍清晰映入双眸,衣摆在清夜风中浮动,还有那把她见过的玉扇。

王福起不来身,只能艰难抬起头,怔怔看着两人。

头顶火红的灯笼光泽倾斜,浅浅在陈叙身上浮上一层,越发衬得这个人如同鬼影。他看向面前瘦削的人影,沉冷眸中倒影她狼狈怪异的身形。

王福屏住呼吸,凌乱扑腾着想要跪正身子。可是她没力气,怎么也跪不住,只能将肩膀靠在门角处撑着。

“梁嬷嬷罚的吧?”青石开口说了句,“这么点儿个人也舍得这样折磨?”

正说着,他感到陈叙眼光朝他袭来,滚携着股凉风。

青石立即闭了嘴,但等他小心与自家主子对视时,发现他看的竟是自己怀中的玉米酥。

“公子……”王福嗓音沙哑,低眸乞求:“奴求公子,放奴回去吧,奴家中尚有老母,还有未还完的……”

她抬头,债字未出口,却发觉门边空荡荡的。

陈叙没了身影。

“哎,哎!”

王福眼前被一只手晃了晃,她回神,恍惚看向那人。

青石看看怀中的玉米酥,又看看地上的姑娘,啧了声。

“吃吧!”

顺便抬手用刀给她砍了绳子,忽的挣脱束缚感的王福没反应过来,腰腿又是颓塌,头撞门角。

“我关门了啊,你别跑,吃完再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我也怕梁嬷嬷的。”青石往后退了两步,俯身将门关紧。

荧光随着门关的声音逐渐褪去,最后缩小成一个点,堙灭,屋内漆黑,只有皎白月光混着灯笼火红,渗在草席上,慢慢升出一股凄怪。

王福抿嘴,眸中再次湿润,她没阖眼,抱膝坐在莞草席迷糊一夜。

翌日清晨,天边未白。

她揉揉眼,起身靠坐在墙壁上,看着地面散乱着的麻绳,想起昨晚公子身边人说的话。

踉跄着起了身,将麻绳缠了缠,打算照着她们的死结捆绑。

门外“吱”的声。

“奇怪,奴婢们昨夜是上了锁的。”

“连这事也能忘,我看啊,得将你们趁早打发出去!”

“是奴婢们的错,嬷嬷别气……”

见是梁嬷嬷来了,一时间更加手忙脚乱,刚缠好的绳子现下在她手中乱了起来,怎么解都解不开。

王福急的不行,正当胡乱纠缠一番时,梁嬷嬷破门而入。

她呆住身子,屏息将手背在身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依旧照着之前的姿势低头,跪靠在墙壁边。

梁嬷嬷的目光慢慢朝她袭来,王福在她看向自己手腕时,不自觉一动,将手腕往小腿处隐了小半。

“呵!”

她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抽出她缠绕在手腕的麻绳。

麻绳划过皮肤,崩皮呲响,似乎还能听到皮肉的割裂声。

王福吃痛捂臂,跪扑在地,惶恐看了眼嬷嬷,慌张不敢出声,将头埋到衣领子里,等待着对面人对此的发难。

片刻。

“哪来的玉米酥?”

她愣了愣。

“上头是五芳斋的印记,我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咱们府中有哪个奴子舍得到这种糕点铺子买东西。”

王福心尖发着抖,她看向梁嬷嬷手中的油纸,只一下便立即藏回目光。

“奴……奴……”

晨起微凉,虽是四月末,却冷意不减。

单薄的粗麻布再也遮盖不住她身体的抖动,王福不知该作何解释,她紧闭双眼,嘴唇开始泛白。

“嬷嬷?”

“公子怎的来这里了?”

王福心跳骤然停止,顺着梁嬷嬷的话声,她仰头看向门外背迎曦光的青年。

陈叙一身蓝白色浮纹长袍,站在石阶下,身姿端正如同谪仙。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一时爽,修文太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