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庭院重重,府邸上下几十口人,却没个当家的女主人。任凭放眼满京城,也没有听说过家中是个外姓的嬷嬷管事。
一说是原配夫人难产撇下孤儿撒手离去,老侯爷心觉遗憾不再续弦。
也有说二人离心离德,却又不愿和离,便各自守据一方,至于在哪,便是众说纷纭。
府中老太太上了年纪无心出手料理家事,家中又无女子,选来选去,最后定了梁嬷嬷。
因此,府中侯爷不在,那嬷嬷便是当家老大。
好在公子刻苦上进,才不至于日后将侯府前途没落下去。
识礼儒彬,温雅而谦恭,人又风度翩翩,是京城众人时常的谈论对象。
这便是王福这几日从旁头人那听来的。
“唉,谁叫咱时运不好呢,连个村丫头都比不过。”
王福看向对面树林石子路上正在浆洗的女婢,只听她身旁那人接声:“就是啊,咱在府中干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比不过一个新来的,直接就给塞到公子房中去了,你瞧瞧她,细胳膊细腿,还从破落村儿来的,真不知嬷嬷看中她哪里了!”
王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抿嘴垂头。
是啊,自己也想知道梁嬷嬷到底看中她哪里了。
“你们两个各领二十板子!”
耳边骤然响起怒喊,她吓了一哆嗦,看到梁嬷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
那俩奴婢惊慌,跪地磕头求错了几声,自知逃不过罚救都灰溜下去。
她对上梁嬷嬷视线,未反应来时就听前头人继续道:“王福,昨夜你在何处?”
王福心头微颤,按住发抖的眼皮:“奴在浆洗房里给公子洗衣裳。”
嬷嬷不应,继续道:“公子昨夜抓了只想跑的兔子,一只兔子原本没什么,可毕竟是个不干不净的畜生,万一给公子传了赃病……你去,去将公子房中的兔子丢出去。”
“啊?”她抬眸,想起昨夜青年那句话。
哪有什么兔子,但却不能将此话说出口,她想要推脱:“嬷嬷,可公子若不让……”
而梁嬷嬷并未将此话头继续引下去,转而又道:“王福,你不识字不懂死契便罢,但若你想让你娘你哥都平安的话……”
“都是奴一人的错,与奴的家人无关!”王福倏然急喊。
“那就别再做那只逃跑的兔子。”
她脸色骤白。
“侯府不是你来去自由的地儿,你想让一家子都平安,便在这安分些一心伺候主子,以后有你出头的地儿。”
王福腿根儿禁不住晃了下,低头心中颤颤然回荡着她凌厉的话声。
昨夜她是瞧出端倪了,所以梁嬷嬷早就发现了。因公子才刻意装了糊涂。
“王福!”
冷不丁被断了思绪,她回神,一眼便认出了迎面而来的男子,是公子身边的随从青石。
“接着!”
她捧住,看着手中玉石质地般的罐子。青石抬了抬下巴:“公子叫我给你的,也没说为啥。”
听罢,她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中药气,想起之前他注视自己脚踝。
原是送药?
青石挠挠头瞧着王福受宠若惊的样子,嘿笑了几声,又说了几句公子的好话。
她奇怪,心中正泛着嘀咕,昨夜他不还告诉自己公子是个疯子吗?
王福将盖子合上,“奴虽没走成,不过昨夜还是要谢谢你啊。”
“啊?”青石停住转身的脚步,“我昨夜见过你吗?”
王福愣住。
另一边正房内传来一顿木板噼啪声,板面与掌肉碰撞几乎能听到皮肉碎裂。而厅下跪着的男子脸上毫无波澜,像并不是在打的他的手一般。
相比于站在他跟前怒目瞪眼男子,他脸上漠然的可怕。
“啪!”
最后一掌,戒尺断裂,也近乎用劲老侯爷身上所有力气。
崩掉的木渣擦过男子的眼尾,他眸珠未动半分,目光中丁点儿人影不沾,只是静静看着前头。
“那日家中有客我倒不出手来训诫你,你以为此事便轻轻了了吗!”
“以为,以为换个奴婢就行了吗!我平日不进你院里,只当以为你在房中刻苦用功,笑话!”
老侯爷拍桌,拂袖坐在椅凳上,指着面前人:“你若不纵容,那奴子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做出这种羞耻事吗!”
“老太太来了!”
一小厮跑来报信,闻话,老侯爷脸色怔松,怒气消去几分,起身刚要迎接,门口人影已经踏进来。
“母亲怎的这个时候来了?”老侯爷弯腰作扶。
老太太身着暗色,发鬓肃雅,坐上软塌后将手中佛珠放下,摆手叫他退走,后让人把陈叙扶了起来。
“听着你嚷嚷,我睡不着。”
老侯爷颔首,面露尴尬。
“儿子给母亲赔罪,都是这孽障惹出的祸事,惊扰了母亲。”
“孙儿问祖母安。”陈叙低头叩首,但肩背依旧挺直。
老太太眯了眯眼没应,转头问向老侯爷:“李家小儿,王家长子,还有孙家两个儿子都在咱家听学,都是世家大族,可不能轻慢人家。”
“是,地方梁嬷嬷给挑了最清凉的,条案笔纸也都是上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拍了下自己大腿,目光移到下面站着的青年:“叙儿下午不还要去听学吗?快些回去吧。”
“可是儿……”老侯爷想阻拦,老太太直接出声打断:“吃食供应呢?”
老侯爷看出自己母亲来这一趟的缘由,只能作罢:“都好都好……”
感觉身后的声音远去后陈叙静静吐了口浊气,青石小跑跟在身后,看到他往外渗血的手心。
“侯爷怎么下手这样重,快些回去,小的给公子拿伤药。”
陈叙看了眼掌心的红艳,虎口处已经开始肿胀青紫,淤血散得妖艳。
“直接去学堂吧,学究快到了。”
“手伤成这样了还去听什么学啊,老侯爷也真是的,要打就打左手啊,打坏了右手,公子怎么写字啊。”
陈叙闻话未语,蜷缩了下指头,忍不住皱了眉头。他直身去了学堂,任凭青石在旁如何劝导也都置而不闻。
在走到垂帘处时,他瞧见对面竹林里有个幼瘦的身形,提着裤腿,似是在草丛里找着什么。
陈叙收回目光并未在意,打帘走进学堂。
夕阳将近,天边泛红,微弱星光开始闪动。
陈叙收拾好书卷,准备回去,方走到青阶下,被一男子挡住去路。
其身形略微肥腻,满眼狡黠,是李家小儿,李少城。
他故意打了个舌响:“爷送你那女子不错吧?”
陈叙微顿,心中立即了然,却并不意外。
李少城看着对面人毫无表情,心中不爽,刚想出声目光就看到他衣袖下鼓起的青紫皮肉。
“呵,好家伙!我就说,你爹怎能放过你。”
说着就要去抓他手仔细端良。
陈叙顺势躲开,声音寒冷:“李家还在门外等着李公子,府中就不留饭了。”
“哎哟!”李少城瞥嘴笑了声:“还装清高,真可惜我没瞧见你被你被打的哭爹喊娘样,不过你也怨不着我,反正那女的被打死了,死无对证。”
说罢,他转身朝天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么能装的人,在床上是不是个禽兽。”
青年眸中的寒意慢慢化为病态般狂色,渐渐与天边一起归于平静。
王福将插好的花瓶左摆右摆,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哪里缺了点什么。
在公子房中伺候的这几天,发现周遭除了桌椅便是纸笔。
单调无色,连幅山水画都瞧不见,任何装饰物都没有。
她不明白。
连自己和娘哥住的小茅屋里,都有她时常从山间采回来的野花装扮。
而偌大个富贵侯府,房中怎的就没一点光彩呢?
不明白便不明白罢,王福只是觉得公子这人肚量大,人也好,给她送吃的,送药,逃跑时还替她隐瞒,确实是如传言般君子。
她不能光受不报,可主子又不缺银子
王福将手肘处夹的石臼子放在桌上,低头侍弄着花草。
她并未发觉软塌上那道幽幽身影。
甫一起身时,只听对面一声呵笑。
抬头,毫无防备撞进男人的眸子,眸色阴怖,浮了层疯虐,里头幽色渗人。
王福啊了声,赶忙后退几步叩头在地。
公子为何是那般神色……她不敢去想。
陈叙从榻上起身,趿鞋,鞋底与地面发出索索声。
看着地面跪成一团的人,他并未收敛眸色,只觉得此时面前人像极了幼羊般弱小可怜。
王福感觉自己下巴被一冰凉物搁住,抬头,见他正用扇子抵着,但目光是朝向桌上的花瓶。
她莽慌解释:“奴谢公子药罐和救命之恩,奴无以为报,便采折了些花……”
越说越没底气,甚至觉得她做错了事一般。
且今日的公子与她之前见到的正气模样不同。
之前的公子是高洁清贵她不敢直视。而现在却是阴森可怖,她不敢去直视。
陈叙看向桌面。
不知名的乡间野花,又土又难看。
而在此之前,府中栽种的除了牡丹便是上好品种的海棠。
他几乎都快忘记杂花杂草该是什么样子,
翠绿的杆孑与鲜黄瓣朵簇拥一起,与周遭的暗沉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相配。
陈叙微一顿,眼皮低垂,但很快回色。
花香清浅疏淡,奇怪的是,他并不厌烦。
“啧。”
王福忍不住缩了下手指小心问道:“可是奴做的不对?”
“没有。”
听着对面有了响声,她松口气,再次抬头时发现陈叙已经执笔立身在桌案前。
手心虎口处紫黑的吓人,红艳血渍一片,可他并未擦拭,而是任由血珠凝在上头。
“还有何事?”
“奴在后院里找了些草药,公子手肿了,奴给公子上完药就走。”
陈叙抬头看她抱着石臼子定定站在那,本想照常拒绝,可话到嘴边忽的又转了头。
“过来吧。”
王福硬着头顶灼热目光,将一坨湿黏的墨绿色东西敷在他手心上头,一边用木棍轻轻搅弄涂抹着。
离得近,似乎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沉木香。
她不住屏息,像是这般,就能镇住哆嗦的心头肉似的。
“抖什么?”
青年低头看着她微颤的眼皮。
王福搪塞:“石臼子有点重。”
话方说完,她感到指尖一股冰凉,倏然,手中松快。
石臼子去了青年手里。王福忍不住瑟了下指头。
陈叙问:“府中有伤药,你采这些做什么?”
“这种草捣碎了最管用,奴在家中时哥哥时常伤着,奴便采了好多,每次敷上一夜就好了好多。”
陈叙出了口气,倚在后头软塌上,眼皮微垂,缓缓吐出二字:“快些。”
王福应是。
没一会儿,陈叙就感到一股清清凉触感袭上皮肉,微微酥痒起来。
“今夜再换上副药,明早肿胀便可消了。”她看着闭目倚息的青年,“那奴出去守夜了。”
陈叙感到塌边嗦动,他抬眼皮,看向抱着石臼子离开的人影。
夜深人静,屋外灯笼火烛噼啪响,吱嘎摇在窗下,轻扫过屋檐。
四周沉寂,入夜无鸣。
今夜,陈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进不了梦,睁眼便是桌案上那几朵小黄花。
花瓣在灼热的火烛下隐隐放光,其影透向屏风,诡异却艳丽。他看了会儿,起身下榻,执灯走出屏风外,隔着窗台,目光渐渐放远。
最后慢慢落定在倚靠墙壁的王福身上。
只见她头歪在肩膀上,身子缩团,头一点点,偶尔痉挛,后又拍拍脸,继续跪正身子,然后又歪头……
陈叙注视良久,就在这时,手上逐渐起了麻凉的触感,他低眸看着那团湿黏的草药。
“王福。”
王福啊了声,吓了跳,睡眼惺忪甩甩头,“奴在。”她看到门边有微弱的火光,顺而往上看去,是青年的俊俏的容颜。
“进来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真的不要收藏一下昧???
女主性子弱,思想不对是被PUA哈,再强调一遍,她会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