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烛火微弱,芯焰照出浅淡光晕,透过窗纸,隐约勾勒出青年劲瘦身形。

王福垂眸,余光处尽是他的身影。

里头默然无声,安静的可怕,她不自觉将呼吸声放慢。

想起此前他眼神怒喝,骤然发厉,王福不知今晚该去怎么面对。

等了许久,窗内都无半点声响。

她眼皮轻抬,见对面人正往这边侧过身,目光也随之朝此处袭来。

急急低头,结果肩膀处被人钝了下拳头。

“梁嬷嬷?”

王福吃痛揉着肩膀,梁嬷嬷瞪了她一眼:“你不去里头候着,在外头站着做什么。”

她只能应是,屏了几口呼吸,硬头皮,提衣轻声进去。

里头实在太暗,王福不得不又点了盏烛灯,可尽管如此,也只能将将照清眼前的几分地。

她小心摸索,方才陈叙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忽的阵疾风,将门“嘭”的声摔在墙上,发出阵阵回颤。

王福手中烛火不禁闪了下,她回身看了眼门,打算回去将门关紧时,前头就传来男人轻飘声音。

“灯放下,过来。”

她打了个激灵,冷汗满额看向面前。

清冷月光顺着窗缝挤进,照在正坐在地下的青年身上。

只见他坐在地下,一腿屈膝,上头搭着只惨白的手,发冠未散,身子轻轻倚在床头。

身姿略微放荡不羁。

“听见了吗?过来。”他又将自己想要的二字重重重复了声。

王福吞了下口水,放下手中烛灯,眼下光线愈发黯淡,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

“福娘。”

青年身上酒香扑面而来,她紧抿唇哆嗦了下。

“福娘?”

陈叙将手搁置在她后颈,轻而易举环握着细颈,摩挲着上头软肉。

王福浑身发麻,她感到后颈处掌心的冰凉,慢慢游走,如同一条寒森的蛇。

“奴,奴去给公子端醒酒汤……”

说罢她要起身,却被后头人一把拽住衣襟,遂而猛地一带,王福失重跌落在他怀中。

朦胧月光中,看清楚男人眸中的虐色,王福紧咬下唇。

“你并不是为了报复李少城去设计,是吗?”

她并不知道眼前人为何突然这么问,一心只想躲避。

王福慌张爬起身,双膝磨着地面想要往后退。

“是还是不是?”

她抽了鼻子,面前人一声怒喝:“不许哭!”

王福扣头:“是,不是……是……奴不知道!”

陈叙眸中倒影她狼狈哭颤的姿势,他默了会儿。

闭眼,脑海中是她洋洋自得与自己讲着她的本领,一口一个对她娘的钦佩,眼中那种想要让别人知道她娘的骄傲。

他皱眉,怎么想怎么觉得碍眼。

“想明白告诉我。”

眼前压迫身影离去,王福塌下身子,呼吸开始沉重。

她俯身,准备往出走时,后背追来一股森凉

“我将才叫你出去了?”

王福停住,只能再次回到他身边。

翌日

雨天连绵,因学堂屋顶处叫鸟啄了个洞,唰唰往下漏水,侯府人正冒雨加紧派人修整,所以今日并不用听学。

王福站在屋檐下,眨巴着眼,掰着指头数念着自己离家多少天。

今儿这雨不小,想起一到阴雨天就腰酸背痛的娘还有未及时修缮的茅草屋。

她轻声叹气。

出来的这些日子,没有一夜不想她的村头日子。

青年席坐条案前提笔写字,抬眼看着王福跪坐在窗前凝神,片刻,他垂头。

等他再抬头时,那人还仰头出声望着外头雨色。

陈叙嗒嗒敲了两下桌子,王福顿了会儿,才回神。

“叫你想的,你想明白没?”

想起昨日事,王福不敢说自己方才想的是村子里的事儿。

撒谎道:“正在,在想。”

前头人没了声,王福用余光往上看,松了口气,打算离他远一点坐着。

殊不知所有的心思都叫对面人的目光一概收拢。

陈叙嗤了声,瞧着她贼一般躲着的影子。

下午时分,雨势渐渐小了,学堂那边也传来快要修缮完毕的消息。

王福擦着书箱子,擦完扣上时发现锁链怀了,怎么按都扣不紧。

陈叙将手中书卷放下,看她费力模样,用指头挑了挑锁链。

“换一个。”

王福应是。

从库房中寻了个新的,回房后顺道替他将听学时所用的纸笔一概都收拾齐整。

她抱着书匣子站在门边,等着陈叙在里头过浴。

梁嬷嬷托人传话,叫她去领院中的份额,想着洗完还要些时候,便将手中书匣子放在石桌上,跟着人去了。

等回来时候发现陈叙正拿着匣子在门口等她。

王福快步过去,眼前人随意问了句:“做什么去了?”

“嬷嬷让领东西。”

他嗯了声,转身往前走,王福跟在身后,看到他手中箱子,“奴来拿吧。”

陈叙没应,转话道:“这种事以后让青石来做。”

“领……份额吗?”

前头嗯了声。

雨渍湿露,脚下的石子路愈发滑。

王福脚底擦了好几下,慌忙找支撑,拽了陈叙好几次衣裳。

最后一次时陈叙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王福神色不适:“奴会仔细些的……”

“走我前面。”

“什么?”王福看着他,但眼前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将话重复第二遍,她只能低头,小心拽着衣裙走到他前头。

“亮的砖石不要踩。”

王福急急收回脚步,挪向另一块。

就这样,二人紧赶慢赶,一路走到学堂处。

天色昏暗,雨味腥浓,惹得人越发没兴致想要睡觉。

李少城最后一个来,来时还仰眉看了几眼坐在一旁的男主。

他本要走到自己位置上时,却忽的停住脚步,转身走到陈叙案桌前。

“小侯爷,打开你书匣子给我看看呗!”

陈叙眉眼疏淡,眸光厌冷。

“做什么,你这么瞧我什么意思?”李少城陡然将声音提高。

一旁人提声:“李公子,低声些,趁学究没来你让我睡会儿……”

“睡什么睡,死了自有你们睡得。”说罢,李少城眉边散笑,“老学究日日夸小侯爷策论写的好,我就是想看看,他这书匣子里头都是些什么宝贝,回头啊,我也让我家小厮买去。”

话落他便要伸手去拿,却被一只冰凉手握住。

陈叙声色冷淡:“别动。”

“嘿呦!”李少城一屁股坐在他条案上,将他案几占了三分之二。

“小侯爷怎的这般小气,诸位诸位!”他扬动气氛:“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吗?莫不是什么香艳情史吧!”

此话一出,众人开始轰动。

见人依旧分毫目光不给,李少城也没再纠缠,只是目光在书箱子上打量了几眼,便转身离去。

老学究不多时来了,出声让拿出上次作业检查,他低眼喝了口茶。

前头一声尖叫。

“有蛇!”

只见,一条细长的黑花斑蛇慢悠悠从男主箱子里钻出来,吐着蛇信子,头伸着往前涌动,蛇眼狠力似要扎咬别人。

有人喊道:“蛇,蛇是从陈叙箱子里钻出来的!”

众人一片惊呼,顿时衣衫不顾,跳桌的跳桌,跑的跑。

连速来持重的老学究都吓得将茶杯跌了个碎。

屏风内姑娘们更是吓作一团,哭喊声连天。

学堂混乱一片。

陈叙起身,看向王福,只见她也吓得不敢动弹,但对上自己的目光是懵懂又无知。

只有目光擦过李少城瞬间,他眉眼擒笑,却装慌乱。

学究怒言,却也不敢在此地多待,冷哼了声,拄拐跟着众人往出逃。

来报信的是李家小厮,老侯爷大怒,立即将陈叙叫过去审问。

王福紧抓衣裳跪在门外,听着正厅里头砰砰的棍杖声。

老侯爷气急了,落在身上的每一下几乎都是朝着碎骨来打。

里头没有任何痛呼,棍杖声愈发明显,她不由得缩肩发抖。

“福姑娘是吧,梁嬷嬷叫你过去。”

王福抬眼看着面前两个奴婢,她应是,起身跟在她们身后。

谁知方一到那,就被人三两下抬上春凳,手脚并捆。

两人执杖,分立一旁。

王福心惊,却也早有预备,今日这顿打是免不了。

她对上梁嬷嬷视线,只听站着的人道:“你是做什么用的!给公子收拾书箱竟也叫那东西钻了进去!”

“奴收拾时蛇并未在箱子里,公子和奴都不知道的!”

王福使劲回想着,就是想不明白为何蛇会在里头。

打开时并未瞧见里头有蛇,收拾东西也没有假借他手,箱子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怎么会叫那东西钻了进去。

梁嬷嬷怒吼:“来人……”打字未出口,她突然又换了话声:“公子!”

王福放出鼻息,抬头,眸光模糊处见一青年身形修长挺立。

他肩膀微微弯着,身子却依旧板正。

低头,大半个脸都隐匿在暗处让人瞧不清神色。

“公子……”

陈叙蹲身给她解着麻绳,王福在他弯腰时看到他后颈衣裳上的血渍,肉皮翻腻血糊,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浸润。

他神色寒冷至极,眸光冷冽,一字一句郑重道:“梁嬷嬷,这是最后一次,王福是我的人。”

梁嬷嬷面色尴尬,却也只能应下,将人都遣散下去。

陈叙脚步走的缓慢,肩膀极力隐忍着骤痛而微微发颤,身子却依旧挺立。

王福跟在他后头,看得出面前人几乎每一步都忍着穿骨痛。

身后阳光刺眼,将其后背血污映照格外明艳,血水不止,一路流到腰下。

“公子!”王福扶住他即将要倒下的身子,“奴扶公子回去,给公子上药!”

陈叙扶住门框,“叫青石。”

“好好,奴去叫青石。”

青石腿脚迅速,领了郎中就往这边跑,像是之前训练过许多遍,将陈叙扶到床边,动作熟稔帮其翻身。

“伤到骨头了啊!”郎中叹了声气,起身将陈叙后背衣裳掀开。

皮肉掀翻,血肉模糊黏腻,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看不出一块好的皮肉。

郎中无奈:“我得回去重新配一副药,你且先用着别的给公子止止血!”

陈叙眉头紧锁,额上尽是冷汗,他喘了口气。

“公子忍忍,小的给您上药。”

得到他回应后青石却拿着药粉一时半会儿下不去手。

血肉外翻,一时间他自己都看得眼花,心下一狠,将药粉倒下。

陈叙陡然绷紧肩肉,青紫手筋凸起,紧抓床榻微微发颤。

“就是那李少城,故意戏弄你呢!”青石骂了两句,随后也是抱怨老侯爷不讲理,不管前因后果就将人抓了打一顿。

陈叙不出声。

青石轻轻给他擦着背后血水:“公子打算何时给他个教训,那李家的属实猖狂!”

陈叙轻轻吐了口气,半晌回应:“不急,且再等两日。”

房内门吱嘎,青石哎了声,以为郎中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要去迎接,就看王福端着药正往这边走。

“是你啊!”

陈叙眼皮微抬,将头缓慢转向屏风处。

王福嗯了声:“我怕公子夜里再烧起来,便给公子熬了碗药汤。”

她将汤药放下。

屏风将床榻围的严严实实,内里昏暗,看不清那人此刻什么情况。

王福走进几步,方想要出声询问,就听里头人道:“瓶子里花枯了,你再去换些新的。”

她停住脚步,回头见桌上花瓣微微干曲,应是,推门又出去了。

陈叙收回视线,感到后背疼意减缓些,才试着将身上紧绷的力一点点松懈下来。

青石攥干巾帕,盆中满是血污,他起身出去换水。

屋子静下来,月光恍惚升起,窗风透进,陈叙缓缓闭眼。

既然是那厮将蛇放进去的,那他又是何时碰到自己的书匣子的呢?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府里有内应。

他睁眼,啧了声。

烛灯忽闪,陈叙透过屏风处看到外头一抹瘦小人影,正蹲身给瓶子插着花草。

“什么色?”

王福应声:“黄色的。府里只有这一种了。”

陈叙嗯了声,没多久听到外头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头看向屏风出逐渐隐现的身形。

“我叫你进……”

“奴不进去的。”王福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轻声道:“公子放心,奴只是想问问,公子如何了?”

烛火通明,将花瓣微微晕染上一层光泽,柔和又舒顺。

陈叙看着映在屏风上的花影,和王福瘦小身影交缠在一起。胸中颤抖错乱气息渐渐止住,良久他才出声回应无事。

瞧着屏风情/色,他莫名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