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什么……难堪……”王福隔着屏风看着外头欣长挺拔的身影,与自己不过就隔了一面薄纸,她下意识后退时,外面劈来一声狠厉。

“站好!”

“奴站好……站好。”王福扑颤着正腿,全然不知对面人哪里来的火气,眼泪又要掉,搂着身上乱衣,口涩,“你别……别生气……”

风透屏纸,吹得人影凌乱,那双细长瘦骨的腿,毫无遮蔽入了陈叙的眼,但并不收回目光,反伸手触向屏纸。

“你会戏耍李少城,为何看不出她是故意辱你?”

辱她?

王福怔愣,“怎么会……”

未等张口再寻问,屏风外又传来声音:“一双膝盖就让你神魂俱乱,上次戏耍李少城的劲儿呢?”

听着他突然提起的名字,不自主又想起面前人疯迷嗜人之景,她忍不住肩头又瑟缩,又生怕对面人看出端倪立将身子摁好。

陈叙将此尽收眼底,凉嗤了声,“你会使计将自己脱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为难你的人,王福?”

“肯定是奴哪里叫她误会了,嗯,她,她跪下,我也慌,我赶紧走掉不理她,就没事了。”

萧风灌满她的眼眶,王福揉揉通红的眸子,口中又重复了遍最后几个字。

“没事了吗?”陈叙回问。

别人辱没你,你躲掉便万事大吉了吗。

陈叙垂眸收尽目光,默了半晌才平声道:“以后若再站不好,杖二十。青石,给她件衣裳。”

一旁站立许久的青石终于敢将视线抬起,应是。

房中人影褪去,王福紧绷的胫肉彻底松垮下来,她扶着屏风缓了会儿,直到被冷风吹回了神,才将送来的衣裳换好。

心知不敢惹弄外头阴晴不定的主子,忙又追了上去。

晨光流失,云风回冷,天边逐渐敛近昏黄,院中各花如春般争奇斗艳,又在疾风中消散,檐下灯笼摇晃,其焰明灭不定。

王福端着滚好的茶水悄声进门,才将杯盏放下,余光处就被一什么东西晃了下。

抬眼看去,竟是座佛像。

往前走了几步,再看去时发现书案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座佛龛。

佛龛紧贴青壁,上下约莫半面墙高,朱漆描金云纹,其内供奉着一座金佛。

佛面憨若,垂耳及肩,双眸警醒又慈悯,书案燃着抹小灯,将佛影挂于璧上,拉的修长。

王福呆了下,她知道府里老太太信佛,因此除了她房中供座神佛,便就是佛堂中还有座,但陈叙从未说过自己虔信何物。

也许是自己不知罢。

“公子学习难免苦累沉闷,佛可渡化戾气,于此能静心养气。”

王福回神看向门边,见陈叙身前站着一位老者,她记得,是老侯爷身边的仆从。

陈叙未言,眸中毫无起色。

“公子心性尚未成熟,难免刚强,神佛悲悯,最能软化人心。”

常忠看他依旧没作声,添了几句天冷加衣的话也就恭身离去。

陈叙回身对上王福的视线,未言,径直走向房内,在佛龛前堪堪停脚。

王福顺势在他身后低头站立。

他仰头看着面前慈悲的神像,金光闪闪,眼中渐渐有了生色。

房中四敞八开,秋风无孔不入,王福忍着身上寒津,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陪着面前人默声。

良久,陈叙哼笑了声。

“福娘,你说佛会保佑人吗?”

王福没想到他会忽的这么问,抬眼看向面前神佛,顿了片刻才说会。

虽是缥缈虚无之物,可到底是人心中的良善的佑神,她愚笨无知,但也知道对待神佛之物是该虔心,在家中时,娘都时常说两句阿弥陀佛,而陈叙却嗤鼻凉笑,像是在看待一个笑话。

陈叙嗯了声,“这样吗,可李夫人给拜佛给她儿求庇佑,为何李少城还是……死了。”

王福后脊冷凉。

“我捅了三刀六洞,将血肉剜开看到肉糜,他哭的惨,可我喜欢听,将他身体里外洞穿,那血流在我手……”

王福紧闭着眼,“公子别说了!”

她不敢睁眼看此刻青年面上狂色,王福难以相信世上有如此妄胆之人,毫无惊惧,毫不避讳,对着神佛若无其事地诉说他的满身罪孽。

即便心中不信,无此虔诚,起码应尊敬,王福不敢再想,只是紧闭着双眼。

老侯爷斥他冷血,对待生死漠然,遂搬来座佛像想着给他软化下心肉。

想到这陈叙笑了声,后仰头吐了口气浊气,缓缓睁眼看向面前悲悯的佛像。

忽的将视线转向她,“福娘现在还装不知道吗?”

王福怔然,浑身僵硬。

那人没有寻求回复,说完便转身离去。

王福见他身影消失,肩背又是颓塌,她扶住墙壁,看着那座佛像莫名心寒,踉跄着步子出了屋。

夜半起了风,王福在桌上点了盏小灯,坐在莞席上给香兰抹药。

今晚原是她守夜,原本还心绞该如何面对公子,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半路就被青石拦下,主动跟她换了值,王福自然欣喜忙应下,脚步匆匆往回走。

将油灯拿近些照明,低眼仔细给她涂着剩余的红肿处。内外兼服,香兰背上的疹子消了不少。

香兰就着灯绣荷包,口中一边还嘟囔着闲话,王福时不时应着两句。

因着佛像事原本她有些心不在焉,但在听到香兰提起家乡时,立即被她引了神,连手中抹药的动作都放慢了。

“我绣荷包手艺是我娘教的,我可笨了赖着她学好几遍,可她一直夸我聪明。”

王福抿嘴笑了声,方要接话时就怔住。

她好像从未被娘夸过聪明,印象当中娘总说自己又笨又傻。

跟比同龄人比起来她本就长得矮小,手小,指头不分丫,穿针引线自然没有人家灵活,好几次还会把针线缝错地方,张氏骂她蠢猪,愚木,气急了还用绸布抽打,最后扔了针线不再教她。

王福没法子只能去求隔壁的婆婆,婆婆看她指头都扎烂了心有不忍,在王福一再央求下才答应。

磨着性子,忍着疼,一日日终是将针线学出来,学成后把这喜事告诉娘,娘却又骂了她两句蠢笨,掰着指头算谁家姑娘学了三日就出师,谁家绣的荷包都到京城里去卖,而她却学了这么久才学会。

香兰哎哟一声,王福回神,见她指头上被扎出个血眼来,立马起身拿布条裹紧。

香兰吃痛的嘶了两声,王福将烛灯靠近照明,“小心些。”

她唉了两声,“就这样我娘还夸我厉害呢。”

王福垂眸静静看着烛火,良久,她抿唇问道:“学得慢不应该挨娘骂吗,说笨说蠢,为何你娘还会夸你聪明啊?”

香兰歪头嗯了声表示疑惑,她嘘了嘘手指,“又不是做错事为何要挨骂?”

王福顿住,听她哎呀了声又接着道:“许是给我打气呢吧。”

香兰将衣裳穿好,拍拍床榻说困,王福嗯了声起身吹灭灯盏,和她一起紧挨着当下。

王福蜷缩成一团,心中砸吧着,为何娘不会给她打气呢。

翌日天晴,天色疏朗清明。

这一月过得恍惚,应是适应了府中生活,连日子都变得快起来,转眼就到了深秋,衣裳开始往紧实上穿。

今日入东厢房没见着陈叙,说是清早就出门去了,王福没在意,只是将自己手中该干的活计一分不落的干完。

出门时碰到了梁嬷嬷,她退到一旁恭敬叫了她声。

梁嬷嬷不应,只将怀中袋子塞到她手上,袋子哗啦啦一顿响,惹得周遭正在干活儿的女婢都往这打眼看。

“原本二两的,叫你不当心扣了半,只得一两。”

一两银子也够她从前忙活一年半载的了,心中甚是欢喜。

王福低头说谢,待梁嬷嬷走后,周围忙活着的人全都停手,一个接一个的围了上来。

府中有规定,得先在院中干满三个月才能发月例银子,她们新来这院里,自然得苦熬些时日,这三个月说长不长,可当看见有人发了月钱还是忍不住眼馋。

尤其是这一两银子,众人羡煞的很,可惜她们不是近身伺候在公子身旁。

“茗惠姐姐不要哭了。”

“是啊,要是再让人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王福将银子收好,抬头见茗惠低眸抹泪,听着周遭人看热闹人的嘀咕,心下了然。

原本茗惠是负责擦洗偏院里的玉瓶陶罐,活计不累,工钱也尚说得过去,可不知为何又被分去打扫储物房,灰尘漫天不说工钱都被折了半。

茗惠抽泣了两声,恰巧将视线对上王福,王福回神收回眸色,转身打算离去。

“福姑娘便如此容不下我吗?我昨日都与你道歉了为何福姑娘还是不肯放过我。”说着茗惠又要呜声哽咽。

此话一出,众人满脸顿悟,啊着声看向王福,口中直嘟囔着原是这样。

王福摇头,本想张口解释,又想到昨日之态忙要转身走,谁知转身就撞上堵硬物。

她鼻中一酸,眼中立时蓄泪,摸着鼻头看向那人。

“对不住福姑娘。”青石急声道歉,不等王福回应就转话头道:“公子在外头等着呢。”说罢伸手拽腕,将她急急拉出。

王福见面前人走的急也没多问,一股脑跟着青石去了。

正直白日,街市人身错乱如浪,喧哗热闹,马车拥塞,脚跟都要贴着背。

紧贴小路,王福紧捂着自己胸脯低身走着,青石回头笑她,以为姑娘家怕被人碰身子,拍了两下自己腰间青刀,说是没人敢占她便宜。

王福摇头,“是钱,得仔细。”

青石摆手,见着人实在太多只能先叫她别动,等他去前面探完路再走。

她应好,找了个墙角处缩着身子,立在檐下,手里捏着那几块碎银子。

想着王伯伯这段时间肯定还会来京城拉菜,等着将自己手上的银钱攒攒一块让他捎给娘。

已是深秋,经上次瓜果烂在地里,家中定是没剩几个钱板儿,可哥和娘得留着钱过年,不然如何熬过寒冬呢。

想罢王福叹了口气,抬眼朝前看去。

正对着她前头的铺子人影最少,几乎都没脚踏进,可里头的东西却都精致小巧,尤其是外头挂着的各色荷包,即便离得远,王福也能瞧清上头的纹路。

翻腾云纹,金绣祥云,这么好看,能卖多少钱呢,想着想着便上起神。

“那是典当铺。”

耳边冷不防卷过温热吐息,王福回神急急扭头,见陈叙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王福怔愣了瞬,听人又接着道:“福娘有什么想典当的吗?”

典当铺……?

王福想起香兰口中的典当铺,满打满撞竟叫她在这碰上了。

她摇头说没有,余光处瞥到有人捧着块绛紫色的好料子进去,没一会儿老板就出来递给她一袋子响钱。

王福忽的想起自己抽屉下那块姜黄色的料子。

“你怎么出来了?”

她回神看向陈叙,“不是公子叫奴出来的吗?”

“我何时叫你出来的?”

王福啊了声,本想寻青石作话时想起他往前去探路了,手指抠头,“青石说……”话未完,只听前面有人唤了声陈公子。

二人齐齐向后看去,陈叙眸中顿沉,其色冷凉。

来人白袍青衫,衣着寡素,身量修长且周身沉气与周遭人格格不入,发冠上那颗红玉珠子十分惹眼。

王福感到陈叙通身气息忽的玄寒,不由自主又要后退塌腰,但想起他说的杖二十,硬生生又将肩背挺直。

“端王身份持重,不该擅自出宫。”

被叫端王的呵笑两声,往前走了步,与之只差一指距离,周遭人影错乱,忙匆匆赶着热闹,无人顾及他们口中谈话。

那人不应,仿若方才的称呼他听不懂般,眯起眸子细细往陈叙身上扫着,张口故作一顿,面露难色。

“你呢,你为何要杀李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