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陈叙眸眼漠然看着面前衣冠齐楚的人,二人距离十分相近,近乎是要紧贴胸背,陈叙却没有后退的意思,正身直肩仿若扎根在地,满身冷然。

周围赶脚人应是看出这里端倪,纷纷往这边投来视线。

王福余光恍惚,心中微颤,眼看二位青年气息犀寒,自知不该听主子谈话,想借步背离给两人留出余地,回身时冷不防听人来了句。

“那女的,我送的。”

端王和他将将对视眼,收回气息,鼻音哼笑,往后撤了步。

“怕人瞧着生疑,你送进衙门那青楼女我还给李少城了。”

陈叙眼态阴郁,眸光晦暗不明,半晌,他笑了声,轻噢着音头。

西城水沿路崎岖荒芜,临近傍晚天色昏暗,他这些天一直在想,那种境况下如何会多出一个青楼女,莫不是叫人瞧见了,还是说别人想借着他手一起将罪案埋了。

“公……”青石堪堪停脚,看着面前二人立即将话头止住,陈叙将视线慢吞吞转到他身上,青石不敢抬头相视,快步过去朝二人行礼作揖。

陈叙扫了王福怯生的脸肉一眼,“王福,跟青石回去。”

忽的被点到名,她立即回神说是,音头还微微发着轻颤,瑟着肩头,心中却巴不得往回走。

陈叙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随后将目光缓缓并在端王身上。

端王乃是皇帝长子,本已到了领旨请封的年纪皇帝却迟迟未曾下旨,朝野喧然,为此一连上了十几封奏折,但这里头最心急的还是当属后宫那位。

端王抛袖作揖,“借李打匪,本王与贵妃娘娘不胜欢喜,皆都多谢陈公子的好意。”

见陈叙并无搀扶之意,便也就自顾起了身,“本王愚笨,却懂得知恩图报,因此送了那女子给陈公子做个顺水人情了。”

他凉笑声,“匪徒之患是你传出去的。”

端王挑眉颔首。

匪徒原本就是个幌子,眼看后宫正主生儿,朝中势力狂威,论武将都是皇后一族得意,而钟氏一族资质平庸无奇,若再不有所动机,恐怕连带他都一起生吞活剥。

削匪定乱,有功一件,钟氏不至于过于没落,而他自己也不至于过于看人脸色。

陈叙嗤笑着嗯了两声,在见到端王那刻他心中就差不多明白了个大概。

单单一个李少城确实太过起疑,可若在人旁再放上个别的,尤其是依着他好色嚣张程度,再把匪徒流言传的凶些,水自然就泼歪了。

估摸着应是那日被端王瞧见有人哭喊着从陈阳侯府出来,一路去了衙门,经人一打听后恍然,心中有了计策,遂通了关系将那女子提出来,本来就是死罪,只不过换了个死法而已。

端王后退两步,这回他将脊背弓的低了些,“陈公子为人风雅端庄,识礼大度,本王慕名多年,以后愿与公子常常商讨。”

此话当中意义明显,意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想让陈阳侯府落脚在他们钟贵妃一势上。

陈叙低头作揖,平声淡气:“陈某尚在学堂不懂朝事。天色不早,宫有禁时,端王快回。”

他朝后退了步又是一揖,颔首转身,端王松了指头,眸色暗淡看着人远去的方向。

等回到府中时,天色确实不早,打帘入门本想着去给老太太问安,但方走到正房时,听到里头传来老侯爷声音。

“儿以为皇后……”

后头话陈叙未继续听,仰头看着天边浅淡的月牙,微风骤冷,他阖眼吐气,闭目凝思。

芳榭水亭,园池林立,要说京城除了王国公家的宅邸,便是陈阳侯府的最大,那是先皇亲赏,令皇宫匠人一砖一瓦砌造而成。

府邸拢繁郁美,却处处逼仄压抑,他不喜院内繁杂,物也是人也是,在王福来之前也只有青石一人伺候,对于陈叙来说,厢房不过是个瞑息地,其实哪里住都是一样,即便几月不归,他对此也没什么盼头。

但这些时日下来,他对院中有了些许莫名期盼,比如看看王福乖顺的脸,有时甚至还想碰碰她骨瘦嶙峋的身子。

陈叙拐过庭廊,一眼就看见那人抬头站在神佛前苦思冥想。

他往前走两步,本想出声逗两句时,却发现王福的目光并不是在佛像上,而是在佛龛前的书架。

“你识字?”

王福盯得仔细,连陈叙何时走在她身旁都不知道,回过神看到他后忙退到一边摇头,“奴不识字。奴只是觉得,嗯……公子好厉害,会读好多书。”

即便她们村里最充盈的人家,架子上也没摆过这么多书,就算有的,书页大都破旧晕染,更何况他们并不潜心通读,拿着打闹而已。

陈叙不应,伸手抛给她一个荷包,上头绣着竹玉青纹,墨绿色为底,王福接住后越看越眼熟。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府中拾到陈叙的荷包,她记得自己被梁嬷嬷领公子厢房里去,借着这个东西才开口说了话。

捏了捏,里头还有些硬邦邦的东西,不等打开,就听前头温吞吐出二字:“赏钱。”

王福怔了下,眸中闪过惊色,打开里头是些小银块子,略微估摸下应是有一两银子,刚好把她扣得那半月钱给抵了回来。

她忙下跪叩头,“奴谢公子恩赏,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公子,好好报答公子的。”

王福紧紧捏着那几块银子,心中说不上来的欢喜,零零散散加在一起,等着今晚再拜托香兰典当点东西,如此便能让娘和哥哥过得更好了。

陈叙偏头打量她的衣着,还是之前那件旧的,寡素平淡,衣襟洗的泛白。

院里其余那些人当日就去找人裁了合身的穿在身上。他亲挑的那块姜黄色软料,好像从未看过王福穿在身上。

“那块料子,你没做衣裳穿?”

王福拢起的手指不自觉扣起来,她垂下眼,语声有些迟钝。

“还,还未来得及做。”

话声刚落,忽的沉木香扑面而来,王福陡然感觉眼前的烛火昏暗,抬头惊觉青年与她距离不过一掌,下意识缩肩往后退。

只听耳边一声凉笑,王福腿又软了下去,陈叙顺势攥紧她腰肢,将其禁锢原地,两手一并,将她腰间宽出来的那块衣料子扯紧,绷出她原本的细腰。

耳边吐息温热,“做件合身的。”

王福屏住颤颤呼吸,胸脯起伏不停,她不敢和此刻的青年对视,可越是压制越是惊慌。

陈叙方感她腰间颤意,眸中笑意愈发明显,尤其是脑中浑意逐渐威武张狂。

“公子老侯爷那边……”

青石声音堪怔怔停住,入目就见主子和王福的旖旎难言的情态,一时惊惶无措。

陈叙眉眼冷色,声头不善:“什么事?”

王福趁此赶忙从陈叙手中逃脱,回身福礼往出走,脚下步子带着几分慌味逃离。

她未再继续停留,脚下步子生快,走出庭院一连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才稍稍抚着胸口慢下来,王福扯了扯方才被他抓紧的腰肉,眼眸浮上一层羞红。

在外头青壁墙下稍倚了会儿,起身往后罩房走时天边已然敛尽昏黄。

入夜时分,月下树影婆娑,后罩房内嬉闹一片。

深秋夜寒,每人各发一床新的厚实被褥,王福来的晚,等她到了就剩最后一床了,她抱着走回了厢房,将褥子铺整在床上时,胳膊就被人攀上。

是此前安慰茗惠的姑娘芝儿,眉眼清秀,眼眸亮堂,王福以为自己挡了她的地方便将身子往侧挪了挪,顺道儿也将被褥往墙角处塞了塞。

芝儿哎了声,将她被褥又扯平拍了拍,“福姑娘这边睡就成。”

她低眉道了声谢。

“那什么。”

王福抬眼看她,芝儿接着道:“都说公子大方温润,福姑娘伺候公子这么久,都给多少赏钱啊?”

她低头扫了眼胸脯前鼓出的那块荷包,想出声实明,却又怕叫有心人听去编排便敷衍了句,“赏钱不定的,全看公子。”

“哪有赏钱?”隔壁房的奴才一听有赏钱,敞胸拖鞋,掏着耳朵过来问询。

芝儿打着骂着让那些男的走远些,回头又看王福,自然是不满意这回答,和一旁的姐妹相对视,瘪嘴往前走了步,亲昵的攀上王福的胳膊。

“咱是一个屋的,福妹妹不要生疏。”说着她咧嘴笑起来,又说王福长得好,又说以后要做好姐妹,见一人说不动,又将后头姐妹齐齐叫来,几人

话好听的比过年说的吉祥话都药人。

但话里话外终是离不开“钱”字。

王福抿着嘴,眼看周围的人围上来,她忙往后倒了步,将手从她胳膊处抽出来。

“快熄灯吧,一会儿嬷嬷查寝,会挨打的。”王福尽量往角落里靠了靠。

见其软硬不吃周围人当然不让,话头都引到这个地方若不说出点什么未免瞧不起人,芝儿变脸,要张口训人。

正巧王福听香兰在外头叫她,便借口回来再说,赶紧缩着身子往出跑。

挤着人,低着头,踉跄着出了屋子,王福搂搂身上的衣衫,扶着门框松了口气,回头看着那群人相互对视说着什么,她心中轻叹,也不想听她们在编排自己什么。

香兰见王福发丝凌乱出声问了句,王福摇摇头说没事,她将手中包袱递给她。

她勾了下头发,“你帮我个忙。”

自己思来想去一整天,还是决定将陈叙赏的这块料子给卖了,但她整日跟在公子身边不方便,就算偶尔出去也只是跟着公子,不能离人眼的。而香兰负责府中采买,进出省事方便,且她对京城的路也更熟络。因此就想着拜托她。

二人站在树底下,香兰就着月光瞧着手上这块料子,触手温凉柔滑,就算她没见识可也知道这块衣料子价值不菲,卖掉实在可惜。

“姐姐真舍得吗,这可是公子赏的啊!”

王福揉揉眼,将身上衣裳搂紧:“这料子太好了,我穿着不合适,左右放我这落灰,还是当了吧。”

香兰都不舍得的摸了两下,又问了她遍,见王福只说是,便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