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虎岭

“土地?”哮天犬讶异开口,随即抖了抖毛发,化作一眉目冷厉的黑衣少年,“来得巧,我正要寻你。白虎岭山神何在?”

土地颤巍巍上前欲跪:“回禀上神——”

哮天犬伸手制止,不耐道:“问你话答便是,行此虚礼作甚?”

土地先瞧了眼真君,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略微直起身,将手收拢在袖中,“诶诶”应了两声,答道:“上神行走于下界,应知土地只辖十里地,山神只管十里山。”

“嗯。”哮天犬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灌江口一应事物虽不向天庭报备,但毕竟处于人间,遇到棘手之事时,庙中小神也会与鬼仙商量着解决。

他不参与交涉,可是在长年累月的耳熟目染下,对天庭体系也有些许了解。

就比如说,像这些武力平平的土地神,生前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身负功德,了账之后不必再受轮回之苦。其中若有通过地府考核的,经阎王上奏,便可重返人间,成为土地城隍,受一方香火。

四洲之内鬼仙数不胜数。这些乍看起来地位卑下、毫无用处,甚至有时还要被路过妖怪欺侮的小仙,却是天庭监察管理体系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世上因缘和合,生灵赏功罚过的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所以,还有谁比他们更了解一方土地之上发生的事?

哮天犬对骨精有些兴趣,本就打算召集土地山神询问那妖怪的姓名来历,如今见土地神先一步出现,却只唠唠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常识,便催促道:“你这土地好不痛快,我问你白虎岭山神何在,你却顾而言他,只说些无关之事。难道——”他眼神一厉,“他与那白虎岭上妖物勾结,迫害行人,自知罪不容赦,不敢前来相见?”

哮天犬板起脸来倒是有几分迫人的气势。

土地腿一弯,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连忙撤下慢悠悠的学究语调,连声道:“息怒、息怒!小神本打算从头说起,好将这事为您说明白。”

或许换个时候,哮天犬会招呼土地神坐下,再沽一壶清酒,请他多说几句。不过此时他自觉行事有差,又逢真君在侧,实在没什么心情,便道:“拣要紧的说吧。”

土地拄着杖答应一声,似乎在考虑从何处开口,可他几番踌躇都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再度对上哮天犬的眼睛,才迟疑地丢出一句让后者始料未及的话:“白虎岭……没有山神。”

“没有山神?”

听清楚的一瞬间,哮天犬便皱起眉头,他同真君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望向土地神,猜测道:“难道继任之人在地府耽搁了?”

这并不奇怪。

涉及山神迁调,地府上书天庭后,往往要等一年半载才能收到回复。这是由于天地之间时间不同,地上春去秋已来,三十三重天上金乌才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句古话言明的便是这个道理。

若继任者因此耽搁,虽无可奈何,却也情有可原。

土地却断然否定:“非也,小神的意思是,白虎岭自古以来就没有山神。”

怎么可能?

哮天犬一时哑然。

天下四大洲,除了人烟罕至的北俱芦洲,其余三洲早在三教掌控之下。

天庭屹立多年,封了无数鬼仙,若说三洲之内有山无神,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个荒唐的玩笑。

“这便是小神前来面见二位的原因。”见他面有疑色,土地神苦笑,“百里之内山神土地各司其责,就连五庄观下都有鬼仙存在,而白虎岭……”

他缓慢摇头:“我已在此做了七百年土地——才蒙众人信赖,着我前来拜会——自我居于此地,七百载中,众多山神土地来去,却不曾听闻有谁持有‘白虎岭’的调令。”

真君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哮天犬,出声询问:“那白虎岭上妖怪有何来历?

”正沉思的哮天犬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险些本末倒置,连忙将纷乱思绪压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土地。

土地听见问话,向着二郎真君一躬身,却不曾多说,只道:“小神惭愧。”

“你身为本方土地……”哮天犬一愣,开口质疑。

真君的目光却微闪,抬手阻止哮天犬,轻轻颌首:“有劳。”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土地神心领神会,虽然可惜精心准备的大段话语没有派上用场,被哮天犬一打岔似乎也不曾在真君面前留下一个周全的印象,但不必再说白虎岭上那只妖怪的事,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略微弯腰,拱了拱手,土地神打算就此告辞。然而在离去前,他罕见地迟疑了一瞬,提醒道:“白虎岭有气息同地府相类。”

“多谢。”

真君道。

待土地消失在山石背后,啸天犬‘哼’了一声:“果然在天庭待久了,一句话里能拐八个弯。”

真君笑了笑:“听出什么了?”

“同我之前猜测的一样。”哮天犬提了提嘴角,“那妖怪有地府为后台,来头不小。”

“小妖能在此安居,全赖大王庇护。”阔儿孤从叽叽喳喳的小妖怪中脱身,赶上前来,先对池鹭谢一声。

“嗯?”曾经庇护狐怪的是之前白骨夫人,可不是她,而今后……

“你自有主意,何须托庇于人。”

狐怪悚然一惊。它心中有鬼,将池鹭这随口说的一句话,于分秒间品过几回,总疑心她看穿或是知道了什么。

因为越想越多,越多越怕,皮毛浸满了冷汗,粘腻得让它回想起幼时身陷泥沼。可阔儿孤又怀着一丝侥幸,担心不打自招,便忍住伸手的冲动,用尾巴扫了扫脊背。

它沉默几秒,再抬起头时,已有了主意。

阔儿孤咧开嘴,学那些头脑简单的小妖回答:“嘿、嘿嘿……多谢大王夸奖。”

这不像它会说的话。

池鹭回头瞧了它一眼,见它不安地搓着爪子,便知道它又多想。

阔儿孤等了等,没等到大王出声,身后那些离得远的小妖又不知吵起什么。鸟鸣狼嗥隔了许多层山壁传来,有种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热闹。

它将那些声音视作毫无意义的噪声,怎肯留心细听,便甩了甩耳朵,按照自己的想法,接着道:“今日那人不知是何来头,若非大王出手,小妖早已命陨。”

说到这,阔儿孤有些后怕。它向来靠嘴皮子坑妖杀人,还是头回遇上这种一言不合便举刀来砍的。而那件兵器锋锐无比,想必是个有些来头的宝物。

贪念自眼中一闪而过,阔儿孤知道这心思不可说,便停了停,恭维道:“而他手握神兵还败于大王术下,可见大王法力高强。只是……”

它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疼道:“如此神兵落于庸人手,未免可惜。”

池鹭扶住一根石笋,弯腰穿过洞穴。听了这话,深觉狐怪走错了地方,若往西走,它和豹头山虎口洞的黄狮精或成知音。

“人有人的命数,妖有妖的运道。财宝法器,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缘法?”她漫不经心地问,“有何可惜。”

“小妖心俗。”阔儿孤摇着尾巴,想了想,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参悟不透。”

“随口一言。”池鹭说,“不必多想。”

话虽如此,她却因阔儿孤的“可惜”之语,想起那个被它引进洞中的青年——本以为那人是个寻常‘侠士’,因看不惯妖魔横行出手相助。

在池鹭看来,勇敢总比怯懦招人喜欢。

因此,作为被除的那个妖,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由于前生是人,被他孤身涉险的行为打动,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然这好感无关风月,是枯木朽株对于春树繁花的钦羡,而这点钦羡,并不足以让泥牛入海、老枝折脉。

想到这,她掸去骨手上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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