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他自己犯事挨罚凭什么怪到本格格头上,好像我把他怎么着了!”尖刻的话里夹着茶碗碎地的声音。

“我瓜尔佳毓纯可不白担害人的名头!去,好吃好喝好药喂着,等他好了再说的。有命没命的,总是本格格自己下的手!”

一大清早,正院旁隔着一道回廊和角门的侧院就开始闹腾,搞得将军府的下人们人心慌慌,顺道为那个叫阿克丹的孩子悬着心。只怕他鞭伤好了,随时可能小命不保。

那厢里,毓纯用完早膳,瞅了瞅被自己砸了一地的碗盘,对不敢吱声的卓兰努努嘴,“让人收了吧,瞧着怪埋汰的。”

卓兰赶紧去喊人,与进来的丹朱打了个照面,想问她干什么去了又怕格格嫌她手脚慢只好先出去了。

毓纯给丹朱使了眼色,两人先后进了里间。

丹朱趁早起悄悄去马房打听了阿克丹的情况。她昨晚问过福管家,马房管事张贵是汉军旗包衣,为人还算老实,不是三房那边的人。

据他说,阿克丹的阿玛是马房前任管事,后来得了痨病只好把大儿子托进府里当差。他们家原先日子过得算富裕,但被这病拖得卖地典当的差不多快家徒四壁了。

阿克丹的额娘早亡,他阿玛娶了填房又生了两子一女,全家几张嘴都等着阿克丹当差吃饭。他阿玛病着,家里后娘做主,对阿克丹非打即骂还常常不给饱饭吃。

“格格,张贵说阿克丹的阿玛前日病重,他回家守了一宿,他后娘连口饭和水都没给就赶他回来当差,昨日回将军话时正病着呢……”

毓纯点点头,“张贵能说这些,看来心倒不坏。”

丹朱:“可那后娘却是个黑心的,哪有这样的。”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何况阿克丹的阿玛还是耗钱的病秧子,他后娘不拿他撒气还能找谁。

毓纯心里感叹却没多说,只叫丹朱安排个稳妥的小丫头照顾阿克丹。这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嚣张跋扈的刺儿头可不能让人看穿了。

其实当刺儿头挺好,从五岁长到如今,在偌大的将军府应对难缠的亲戚和捧高踩低的刁奴全靠这招安身立命,既省时省力又能解决掉不必要的麻烦和人情往来。作为一名伪土著,她从来没想过要过得多与众不同,只希望能简单安稳地过完一生即可。

为着这个目标,她宁可装成刺猬与那些烦人琐事保持距离,也只有在丹朱面前才能放松下来。

丹朱的额娘是她从前的奶嬷嬷也是她额娘的陪嫁,当年虽被索绰络氏寻个由头赶出府但因嫁的是府里管庄子的管事,一家人都还在将军府当差。她六岁那年,玛法做主让大她一岁的丹朱进府伺候。

卓兰也是从小跟她长起来的,她阿玛从前是玛法身边的亲兵,现在是将军衙门里的校尉。卓兰虽老实,但性子过于胆小绵软,毓纯不怀疑她的忠心却始终觉得没有丹朱贴心,所以有些要紧的都不敢告诉她。

“格格,外间收拾好了。”

卓兰的声音打断了毓纯的思绪,她整了整衣服,和丹朱走了出去。

想到这个时辰玛法差不多该准备上衙了,她快步去了正院请安,随便编了个借口把阿克丹留了下来。

……

隆冬里的盛京总是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但毓纯格格住的侧院连带往正院去的甬路小道却从不见积雪,总是雪停了路就清出来了。

底下人好奇一打听,原来是那马房小子干的活。听说几副药几顿饭喂下去,身子刚见好就被赶到雪地里当苦力,不是没完没了地铲雪就是被罚到小厨房劈柴,实在没活儿就让他拎着两个大木桶围着侧院外墙跑圈。

不只如此,除了白天干活,晚上还不让睡觉让他住进侧院角门旁的小矮房里守夜。

那侧院紧挨正院又和外院隔得老远,将军府里有护院和守兵,可是顶顶安全的,何苦让个半大的孩子守夜。这不折腾人吗!

如今阿克丹在将军府的下人里面算是小有名气,提起他就没有不摇头的,都怕他不知熬到哪天就被毓纯格格折磨死了。

有此一遭,各房的下人们更不敢再招惹毓纯格格,生怕犯在她手里落得个跟阿克丹一样的下场。

经过了两场雪,被推进湖里病得‘半死不活’的富灵阿终于好利索可以下床出屋了。

毓纯算着日子他该出洞了,果不其然,这小子一出来就开始上窜下跳四处抹黑她,十分夸大其词渲染自己被害经过,不知道的以为他糟了多大的难。他不光说,竟腆着脸跑到玛法跟前哭闹,说她是害人精,非把阿克丹要走。

结果被骂了出去。

毓纯深深感到跟他做亲戚的悲哀,可对着这样的蠢货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富灵阿记吃不记打,没那么容易消停。可她连等几日没等来打击报复,却等到了四房的不请自来。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精明如万流哈氏不会白白跑这一趟。

她是来探口风的。

眼下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往年将军府里都是临近小年才大动起来,如今却已经开始打扫前院和祠堂,甚至还有东院。老二哈达齐常年在军中,当初一大家子随着老爷子到盛京安家时二房没跟着,那院子原是给二房备下的住处,几年都不见得住一次。

但凡府里的事,万流哈氏总要留心。她想着二房回来过年也算不得大事,这么悄没声息的别是里头有什么内情。

“博多图和景勒上官学去了,我带博果敦过来瞧瞧你。”

万流哈氏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瘦高个,穿着铁锈红素锦银线如意纹的旗装再加上发髻只簪了玉钗和几朵绒花,显得有几分老气。此时,她怀抱小儿子就着丫头撑开的帘子进来,笑容亲昵地做了开场白,有种常来常往的热络。

毓纯把玩着刚堆出来的绢花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她这里惯常没人来,只有万流哈氏,有所求的时候才来串门子。对于这种有事现烧冷灶的做法,毓纯内心是鄙夷和不屑的,但面上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四婶说哪里话,我有什么好看的,您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博多图和景勒。那官学不过是个摆设,我十岁前玛法也让我去读书识字,先生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劳什子话听着让人头疼,能学到什么。寒冬腊月的,何苦让他们受那个罪。”

饶是知道毓纯是个炮仗脾气嘴里没好话,可说到孩子的问题,万流哈氏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个丫头片子不学好难不成还让弟弟们跟着有样学样?再说,博多图和景勒又不是三房那个混不吝的草包!

“你四叔说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读书哪算得上受罪。咱满人倒不图将来去考功名,起码能知礼懂礼就成。”

毓纯看万流哈氏哄着两岁的博果敦说得平淡其实是嫌她刚才说话不中听,倒也不在意。“博多图和景勒一个七岁一个六岁不到,我不过是看他们年纪小,既然四叔四婶不心疼,倒是我多余了。”

其实四房的教育方式比三房不知强了多少,尽管噶图和万流哈氏是一对算计,但话说回来,万流哈氏出身不高又没有索绰络氏那样丰厚的陪嫁,他们夫妇日常用度应酬只靠有数的俸禄和公中例银,能把日子过得不比哪房差已是相当能耐了。

万流哈氏听她的说词,反显得自己吃不住话,赶紧堆笑道:“姐姐心疼弟弟们是应该的,眼瞧着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再读两天让他们回来歇歇。我看老福正张罗着上上下下洒扫,东院也精着心呢,怕是今年二爷能回来。”

她边说边打量,但毓纯却毫无反应仍是摆弄着绢花,“我是没听玛法提过,年年都这样,今年早些罢了。”

真是这样……按说这府里的事,老爷子瞒谁也不该瞒这丫头。万流哈氏心思转了转,话锋又变了。

“说得也是,不过那么敞亮通透的院子空着怪可惜的,要是你阿玛额娘还在,合该长房住着……”她忙用帕子捂嘴,“瞧四婶这张嘴,毓纯你可别往心里去。”

又来这套!

多少年了,万流哈氏常会不经意提及毓纯早逝的父母。一开始她没闹明白,次数多了也就大概摸出了套路。

万流哈氏见她拧起眉头,便开始诉苦说帮着三房忙选秀的事有多累,什么将军府里这是头一遭,幸好三嫂是内务府世家出身懂得多,眼下虽忙但若能拟出个章程将来你们姐妹也好有迹可循云云。

末了总结陈词:“你玛法发话了,叫人开了公中库房,但有所需尽管都用上。我瞧着流水的东西往外搬倒是遗憾没生个女儿出来,着实让人羡慕。”

原来是心疼库房里的东西,怕没人盯着三房那边趁机多拿多占。

毓纯心里一叹,万流哈氏先扯出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再引出索绰络氏身为母亲极其用心为容秀张罗,接着又点明容秀头一份选库房里的好东西……

这么扎心窝子的话,她是非要逼着自己去打架抢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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