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祥瑞
乾清门将前朝与后宫分隔开。陆辰是外臣,不便入内,于是与明颐在此作别。
明颐向石阶上走了几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见陆辰仍站在原地。
“陆先生。”明颐看向他莞尔一笑:“多谢你。”
她的声音很清澈,柔和中又带着些许冷清,在静夜中并不显得突兀,像是轻风拂过,在如水月光下泛起的一点涟漪。
陆辰看着她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回眸,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在宫门前盈盈而立。夜色下,似一朵天山雪莲,宁静圣洁,却又有些遥不可及。
“分内之事,公主无须言谢。”陆辰和煦地一笑,温言道:“外面凉,快回去罢。”
……
明颐一回到长乐宫,便觉得气氛格外肃穆,殿内灯火通明,廊下侍立的宫人们皆屏声静气。
有宫女上前,走到明颐身边低声道:“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明颐闻言也有些惊讶,忙向殿内走去。
只见罗皇后一身华服坐于榻上,一旁站着锦画。
皇后畏寒,虽已是阳春三月,依旧抱着一个汤婆子。她拿了一本书,在灯下随意翻看着,书页翻动得很快,想来也并没有真正看进去。
明颐上前请了安,问道:“母后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罗皇后看着手中的书,并不回答:“听说你去了刑部大牢,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李嬷嬷坚持说是我替她写的信。不过陆先生已经发现她的证词有前后矛盾之处,假以时日,定能查清真相。”
“假以时日……”罗皇后冷笑一声,突然拿起炕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都给本宫滚出去!”
锦画忙领着殿内的宫人们退出殿外。主子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掺合的。
“如今宫里已经到处都是流言,说你助宫中女官买通主考,扰乱科举,目无法纪。本宫费尽心思才压制住明面上的流言,可私下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皇后满面怒容,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以免殿外的人听到:“再假以时日,你这个嫡公主的名声还要不要?本宫这个皇后的脸面还要不要?”不待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些年,皇后操持后宫大小事宜,又处处要强,身子难免虚弱。
明颐忙倒了茶水奉上去,心中不禁大为震惊:“今日在乾清宫,知晓此事的只有父皇母后、儿臣和陆先生,为何宫中会流言四起?”
罗皇后深吸一口气:“明颐,不管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总归是你御下不严,才酿成今日祸端。本宫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在这宫里,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不能继承皇位,可也不该成为旁人诋毁我们的借口。你这是将刀送到了别人的手上啊。”
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委屈又或者是不甘,明颐很难分辨出来。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那些话似乎既无法言明她的心绪,也无法说服母后,只余下欲言又止。
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句:“儿臣不孝,让母后烦心了。”
“罢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当心罢。”
罗皇后站起身叹了口气:“你出生时还是早春,太液池却开了满池的莲花。世人都说,你是我梦日入怀生下的祥瑞。无人知晓,那是我暗中命人将温泉水引入太液池,这才有了花繁叶茂的祯祥吉兆。为的就是你能更加顺利的克承大统。”
她缓缓地向门口走去:“我替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可你却从来未能如我所愿。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这番话平心静气,却远比方才的责备更叫明颐难受。她震惊地抬起头,原来这一切都是母后的煞费苦心?
明颐总听人说,她是大周朝的祥瑞。恭维也好,巧合也罢,她不曾放在心上。可她没有想到,所谓的祥瑞竟都是母后的手笔,只为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送上那至尊宝座。
母后如此费尽心思地筹谋,定然是对这个孩子抱着极大的期望。期望这个孩子能够稳固她的地位,期望这个孩子能成为日后的储君,期望自己能够拥有人人艳羡的完满人生。
只可惜期望与失望接踵而至。她机关算尽,却唯独无法左右自己生下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让此前种种都成了一场虚空。更何况,自此以后她也没能再生下一位皇子。
明颐时常听人说起,新的生命来到人间时,会给亲人带来极大的喜悦。
她突然有些好奇,当年母后见到自己时,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又或者她的存在,本就是一场不受欢迎的梦魇。
她心疼于母后的得非所愿,也难过于自己的不合时宜。
所以在这座紫禁城中,女子生来便是有罪的么?
来不及多想,罗皇后已经走到殿外。明颐跟上去将皇后送到宫门前,扶着她坐上软轿。
有内侍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喊了一句“起驾——”,将夜空划破,如同裂帛,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一行人鱼贯而动。锦画落后几步,留在明颐身边宽慰道:“公主,娘娘知道您是冤枉的,一时着急,又为了罗婕妤的事情烦心。说话若是重了些,您别放在心上。这天底下至亲不过母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明颐有些勉强地牵唇一笑:“多谢姑姑,我省得的。”她明白锦画的好意,只不过锦画不知内情,也并未能参透她的心思。
想起锦画方才所言,明颐又问道:“罗娘娘怎么了?”
“今儿罗婕妤宫里的碧桃来回禀皇后娘娘,说是小宫女洒扫的时候不小心将床头摆的花樽打碎了,这才发现花樽里头有夹层,里面盛着些棕褐色的粉粒。碧桃拿过来请太医验了,太医说是麝香,能致女子难以有孕的。”锦画低声回道。
明颐诧异道:“罗娘娘现下如何了?”
“这正是皇后娘娘烦心的所在。”锦画叹了口气:“太医说现如今看着婕妤是并无大碍,但以后究竟如何一时也说不准,还需日后慢慢观察。”
“可查出是谁做的么?”
锦画摇摇头:“这花樽是婕妤住进来之前就陈设好的,一直没人动过。皇后娘娘将司寝局的人叫来问了,可过了这么久,也查不出当时经了哪些人的手。娘娘也不好深究,一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二来……”她顿了顿,改口道:“毕竟也没造成什么后果,罗婕妤又同咱们沾着亲,传出去怕人说娘娘偏私。”
明颐大概猜出了锦画原本想说的话,母后该是担心旁人说她急不可待地要罗婕妤生下皇子,所以才对投放麝香一事如此恼火。
她又觉得有些奇怪:“刘太医照顾罗娘娘这些日子,怎么丝毫没有发现?”
锦画想了想,道:“许是剂量不大,诊不出来罢。”说罢福了福:“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就不多留了。”
明颐亦回了礼:“姑姑慢走。”
她孤零零地站在宫门前,思绪万千。从莫名其妙传遍宫闱的科场舞弊案,到罗秋月宫里的麝香,再到多年前母后一手造出的祥瑞。桩桩件件,仿佛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束缚于深宫之中。
明颐抬起头望着天幕上的一轮圆月。人人都说皇宫是天底下最恢弘的殿宇,可是与天地万物相比,却又渺小如斯。而后宫中人,局促于一室之内,目之所及,不过管窥蠡测。
这紫禁城中的女子,后妃经过层层挑选、公主习得诗书礼仪,她们本该是天下女子的榜样。难道女子生于世间,就只能依附于丈夫的宠爱、儿子的前程,为了取悦于人而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么?
不该是这样的。
“公主,进殿去罢,仔细着凉。”芙蕖一面说着,一面替她披上斗篷。
明颐点点头,转过身踏进宫门之内。
“芙蕖,去查后宫嫔妃的母家,有哪些人在朝中任职。”
科场舞弊案与公主有关一事,宫外不曾走漏风声,宫内却满城风雨。只能说明,整件事有人在背后操控,此人利用了李嬷嬷的侥幸心思,真正的目标却是明颐和皇后。
一旦罪名坐实,公主失德、皇后失威,受益的只有后宫中人。
如果陈经国所言属实,他没有主动泄题。那么筹划整件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取得考题,而能够接触到陈经国从而有机会知晓考题的人无非是同僚与家人。
嫔妃不能出宫,宫人也极少有机会出宫,所以联系朝中官员远比联系陈经国家人要容易得多。而如果嫔妃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传递消息自然更加方便。
祖宗立下的规矩,为防后宫干政,嫔妃大多自民间采选。皇帝偶尔也会册立出身名门望族的后妃,以示荣宠。
所以嫔妃母家在朝为官的并不算多,一部分是这些为数不多的世家女,另一部分则是嫔妃进宫之后受到皇帝青睐,得以为家人谋求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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