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贺寿(二)
周太后的话虽未挑明,可也的确急切了些。
先皇后薨逝不过才半年的光景。
明颐听了心中未免有些酸涩。眼前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与母后在时并无二致。只是物是人非,早已有人急不可耐地想要取而代之。
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
在这座宫城之内更是如此。
明颐正出神时,耳边一句脆生生的“明颐姐姐”让她立时回过神来。
只见徐璟瑶凑到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亲呢道:“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
明颐疼爱地摸摸她的头,逗趣道:“是有段日子了,那瑶瑶可有想姐姐么?”
瑶瑶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不住地点头,模样可爱极了,惹得明颐忍不住笑了起来。
寿宴上众人各怀心思地暗自注视着上首的动静,只盼着能窥得几分帝王的心意,无人注意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姐姐,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瑶瑶拉着明颐的手,关切道:“我一直担心姐姐,想进宫来陪你。可我娘说,舅母去世大家都很难过,所以不让我进宫,怕我这个时候闯祸惹皇帝舅舅和皇祖母更伤心。”
华阳长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瑶瑶年纪小,国丧期间规矩多难免疏忽,若是犯了忌讳便不好了。加之皇后薨逝意味着后宫易主,此时宫中形势尚不明朗,瑶瑶与明颐往从过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长公主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向来是说得上话的,连带着瑶瑶也极为受宠。除了与皇帝一母同胞的缘故,这位长公主的心思更是过人。
明颐含笑安慰道:“我这阵子给祖母抄佛经,忙起来倒也好些了,瑶瑶放心。”
瑶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脑袋靠在明颐肩上稚声道:“我知道姐姐一定很想念舅母,但是每天只可以想一点点哦。不可以太伤心,否则舅母在天上看到了也会担心的。”
听了小姑娘的童稚之语,明颐好笑之余也不免动容——看得出来瑶瑶是真心替她难过。
她一向疼爱这个妹妹,天真烂漫又心地纯良。
瑶瑶又问道:“二哥哥近日可好?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明颐笑道:“你二哥哥也很好,你放心便是。”说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咱们瑶瑶小小年纪,却是个爱操心的,仔细早早地长出皱纹来。”
瑶瑶叹了口气,撅起小嘴道:“我娘说大哥哥学问好,武功也好,文武双全。让我多和大哥哥亲近,不叫我和二哥哥玩呢。可学问好有什么要紧,我又不喜欢同大哥哥玩。”
“那瑶瑶为什么不喜欢和大哥哥玩呢?”明颐柔声问道。
“大哥哥好没意思,整日忙得很,才不愿意理我呢。不像二哥哥,又温柔又耐心,还会给我扎风筝。”
见瑶瑶垂头丧气,明颐不禁有些好笑。瑶瑶是小孩子心性,谢泰比她年长几岁,只怕是不耐烦陪小姑娘玩的。至于二皇子谢睿,自幼没有生母庇护,处事便圆滑许多,待瑶瑶更是一等一的好脾气。
明颐心中暗自思衬着,华阳长公主有意让瑶瑶多与谢泰亲近,方才席间又对他赞赏有加,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长公主常在太后处走动,一向消息灵通,难道是皇帝已经有了立皇长子为储君的意思?
两个人又闲话几句,明颐见锦画走过来冲她使眼色,便寻了借口离席。
公主与外戚往来,被有心之人瞧见只怕会拿来做文章。所以她命锦画暗中联络罗兴今日借着寿宴的机会见面,想必此时人已经到了。
锦画引着明颐到了一处僻静小路,等在这里的却是表兄罗岳。
罗岳一身飞鱼服,身量高挑,手握佩剑昂首而立。见明颐来了,拱手施了一礼,低声道:“家父今日公务在身,一时走不开。再则也为掩人耳目,命臣来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罗兴领着禁军拱卫皇城,今日寿宴人来人往,自然是一刻也不敢疏忽的。
明颐点了点头,自袖中拿出几张药方递给罗岳:“表哥,我这里有几张药方。宫里的太医我不放心,劳你悄悄地拿出去请大夫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药方是?”罗岳问道。
“是我母后从前用过的。”明颐解释道:“罗贵嫔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人在推波助澜。思来想去觉得替母后诊脉的太医有几分可疑,所以想要查一查他开的方子。”
罗岳颔首道:“公主心思细,谨慎些总是好的。臣回去便去办,想来不日就有结果。”
“还有一事,臣要提醒公主。”罗岳着意压低了声音:“方才席间您也瞧见了,皇上对大皇子颇为青睐。六皇子虽小,我们却不能不为他筹谋。”
罗岳突然提及此事,倒让明颐有些出乎意料。
当下问道:“这是舅舅的意思?”
“是。”罗岳答得干脆。
“这些年皇后娘娘苦心筹谋,为的是什么,公主与罗家都心知肚明。”罗岳接着道:“家父命臣禀明公主,他与皇后娘娘一母同胞,深知娘娘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六皇子立储。如今娘娘不在了,六皇子能依靠的只有咱们,罗家自然要替他争一争。”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罗皇后的遗愿不过是借口,最要紧的原因罗岳却并未宣之于口——六皇子一旦登基,罗家便是皇帝舅族,权势地位必然更加尊崇。
见明颐神色有些不豫,罗岳又补充道:“六皇子身上流着罗家的血,自是比旁的兄弟与公主更亲近,他日得以继承大统,岂有不顾念公主的道理?”
他着意放缓了语气,接着说:“臣自知今日所言僭越了,但身处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本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并非无心于此便可置身事外。六皇子如此,公主亦然。臣与父亲不敢欺瞒公主,倒不如大家开诚布公,早做打算。”
这倒是实话。皇帝子嗣不算多,六皇子占了嫡子的名分,日后卷入争储本是避无可避的事情。
历朝历代外戚襄助皇子争储也是寻常,但明颐心中是不赞成罗家参与争储的。
于公六皇子不足周岁,贤与不贤尚未可知,他继承大统于天下、于百姓是福是祸此时都无从定论。
于私罗贵嫔的死与皇后不无关系,日后六皇子得知真相,难免怨恨罗家。若他掌握生杀大权,对罗家而言难保不是灭顶之灾,而罗家只能赌。
罗贵嫔的事罗兴是知道内情的,明颐不晓得她这位舅父究竟是心存侥幸还是另有所图,两弯黛眉不觉微微蹙起,问道:“可罗贵嫔横亘在裕儿和罗家中间,舅舅又做何打算?”
罗岳默了默,反问道:“罗家还有别的选择么?”
“罗贵嫔到底是罗家人,且多年以后即便六皇子知道些什么,也早就死无对证了,未必会对罗家不利。可若是大皇子即位,罗家的境况只会更糟。”罗岳平静地分析着利弊,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所以比起大皇子上位后对于罗家的弹压或是弃用,他宁愿放手一搏。
明颐突然意识到,罗岳似乎继承了他父亲的狠辣果决,甚至于比起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手段作为罗氏下一任的宗主,倒是很能让她母后和舅舅放心。
她一时有些默然。
名门望族在皇子之间难免有所倾向,更何况是罗家这样的外戚。
只是罗兴的为人处事明颐是见识过的,行事大胆又掌管着锦衣卫,让她不能不担心。
明颐神色肃了肃:“储君之位最要紧的是父皇的心意。如今父皇春秋正盛,贸然提出立储反倒犯了忌讳。告诉舅舅,万不可轻举妄动。”
罗岳还欲说些什么。
明颐上前两步,走到他身侧停了下来,却并不看他。
“若是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明颐微微侧过头以余光扫了他一眼:“即便是我,也保不住罗家。”
她说罢径直向前走去,留下罗岳一个人站在原地。
罗岳清楚地感觉到她话中警告的意味。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寒冰,一字一字落在他耳边,让人生出阵阵寒意。
罗岳回过神,再不敢多言。转身朝着明颐离开的方向,拱手应了声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神变得如此锋利呢?
又或者她一直如此,只是自己不曾发觉?罗岳望着明颐的背影陷入了思索。
今日之前,罗岳以为没有皇后的庇护,明颐定然会对罗家言听计从。可今日与她一见,却让罗岳格外清晰地体会到明颐身为一国公主的威慑。
他意识到这位表妹绝不会受他和父亲的摆布。
罗岳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他与明颐自幼相识,竟不知她原是这样的女子。
……
锦画在一旁暗自觑着明颐的神情。
今日罗岳所言着实大胆,锦画也拿不准公主心里如何作想。
她跟在明颐身后,斟酌着开口说道:“恕奴婢多嘴,如今皇后娘娘仙去,国舅爷失了一重倚仗难免乱了分寸。皇后娘娘在意罗家的荣辱,公主念着娘娘的情分总要多担待些,罗家还要靠公主庇护……”
明颐点了点头,示意锦画不必再说下去。
她是罗府的家生子,心里总归是向着罗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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