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切垮了

襄阳路位于S市中心,高大的法国梧桐亭亭如盖,在树荫遮蔽下既有光鲜亮丽的商场,也有风格迥异的咖啡馆、餐厅、酒吧,以及各色外贸小店。

容城珠宝工作室是其中不大起眼的一家,若不是熟客,甚至不知道在连排洋房深处还有这么个地方。

路菲作为工作室上班最早的员工,一直负责掌管钥匙。这一天,她才将将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

“满上满上……”

“让你干,留下那么多养金鱼呢!”

这年头的小偷居然已经嚣张到这种程度了?路菲顿时有点怀疑自个的三观,偷了东西顺便还要留下喝个酒,这是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怀着深深的敬畏与好奇,路菲一手抓着手机,边把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里头的场景果然不堪入目,切石机大马金刀地横在房间中央,脸盆、刷子、麻布,毫无章法地堆着。一团混乱中,一男一女正席地而坐碰杯呢!

也不知道这俩货怎么坐得下去,路菲保持着一种近似牙疼的表情迈进了门:“老板,老梁……一大早就喝上了?”

“小菲来啦!”叶九容看着就是喝了不少,面泛酡红,配着黑眼圈怪瘆人的。“梁齐,再给小菲拿个杯子,咱们一块庆祝庆祝!”

老板有令,做手下的自然要鞍前马后。梁齐不等第二声,奔着店里的紫檀博古架就去了,抄了个豇豆红茶缸在手:“杯子没了,碗行不行?”

好家伙,看得路菲心尖都颤了,抢又不敢抢,只跺着脚道:“你作死啊!这是二老板从他爹那里顺来充门面的。要是砸了,等着打一辈子工还债吧!”

“哈哈哈……”梁齐没事就喜欢逗这个一本三正经的妹子,看她那紧张样,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叶九容也不以为意,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凉凉道:“怕什么,砸了算他的,又不找你赔!”

摊上这样不靠谱的老板和同事,她可真是三生有幸啊!路菲摸着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我先接个电话,你赶紧放回去啊!”

眼看妹子出了门,叶九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瞧瞧,小菲多关心你。这样的女孩不多见了啊,抓紧下手!”

听她这么一说,梁齐脸上的笑意就淡了,随手将茶缸摆回了架子上:“小菲是好姑娘,可惜我不是好男人,你不怕把她坑了?”

虽是玩笑的口吻,可抗拒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叶九容向来不爱干保媒拉纤的活,看在自个员工的份上才多句嘴,当下也不提了:“把那块石头再拿来我看看……”

路菲接完电话再一次回到店里时,清洁情况已经大大改善。机器收到了一旁,酒瓶和杯子也清理了,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摩挲着一块板砖大小的原石。

“这是收着好货了?”路菲跟了叶九容三年,深知这位姐姐见了石头就疯魔,暗地用手肘戳了下梁齐。

同是天涯沦落人,梁齐歪着脖子伸了个懒腰:“昨晚在鬼市买的,本来要回家。不知道哪根筋拧住了,非要先切一刀看看。切完就嚷着要喝酒。这不,把你上回从家里带来的老白酒全糟蹋光了。”

酒是小事,她说这两个夜猫子怎么起那么早呢,原来是压根没睡!路菲抹了一把冷汗,赶紧上前柔声道:“容姐,石头虽好也不能当饭吃。反正店里有我跟老梁,你先回去睡会?”

“不忙……”差不多两天没休息的叶九容,兴致一来完全不知道困为何物,当下拉着伙计鉴赏起新货来:“你先瞧瞧这块玉怎么样?”

可怜路菲一个管帐的后勤人员,平时顶多帮忙编编手绳。虽经多年熏陶,毕竟比不得专业人士。奈何老板问了,只能就着露出的玉肉硬着头皮道:“白度高,不偏色,质地浓厚细腻,是块上好的白玉。”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叶九容对于自个的教育成果表示满意之余,把那块原石又翻了个个:“再看看这面!”

这一看,路菲不由大吃了一惊。只见这面露出的竟是纯正的漆黑色,与另一边完全不像同一块玉。

“墨玉?”路菲怔了怔后纠正道:“不对,有黑有白,是青花料!”

说起青花,可算是和田玉中的一个异数。不是白玉,也不是墨玉,黑白相交,如丝如缕,很容易呈现出水墨画一样的意境,因此被单独归为一类。

看着叶九容得意洋洋的笑脸,路菲知道自己答对了。可不过买了块青花籽,至于这么高兴吗?“我听说,青花料的价格在和田玉中不算高啊!”

“傻瓜,那说的是一般的青花料。”梁齐忍不住打断道:“你看看这块,黑如墨,白如脂,偏又颜色分明。还是块籽料,比起叶城产的山料要少见得多。老板,说真的,昨天我还觉着你跟人斗气不值当呢!现在看来,高,实在是高!”

叶九容被拍得浑身舒畅,只觉得任都二脉都打通了:“怎么样,我的眼光还有几分准头吧?”

“那是,谁不知道您是业内有名的神眼……”

这两人一唱一和,正吹捧得有趣。路菲想的却是这样值钱的原料,得好生保管才行。当即小心翼翼拿过,准备锁到保险柜里。

这一拿,就出了点变故。室内开了射灯,有道光线透过开窗的玉肉照进去,隐隐绰绰似乎是某种树枝样的纹路。

路菲再外行,也知道这里头有问题,动作马上就停了下来:“老板,你要不要再瞧一眼……”

“怎么啦?”叶九容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下僵住了,仿佛店里忽然出现了一头哥斯拉。不,比哥斯拉还要让人不可置信。

两个伙计感受到了这种险恶的氛围,纷纷屏气凝神,不敢有任何打扰。任凭她抄起手电,上上下下地对那块石头又做了一番体检。

“梁齐,把切石机给我搬过来!”叶九容这一嗓子听起来阴测测的,比窗外的北风还要冷几分。

听得梁马仔打了个哆嗦,赶紧照办。

眼看水盆备好了,机器通上电,叶九容偏偏又不急着动手了,拿着那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她还没看够,两个伙计先眼花了。

“老板干嘛呢?”旁观半天不得要领的路菲,只得向同事求教。

梁齐这个油滑老鬼,当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切石头的学问可大了,一刀穷一刀富。好好瞧着,别出声。”

终于,叶九容动了。从顶端的一处裂绺开始,手起刀落,生生把这块原石给剖成了两半。

“哎哟……”还没挨近了细瞧,梁齐就先嘬起了牙花子:“老板您这眼光可真不是盖的,瞧这裂,这花,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都神了嘿!”

叶九容倒是神色平和,连握着刀柄的姿势都显得那样慈祥和蔼:“再说一句,直接灌水泥沉江!”

路菲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梁齐这种挤兑人的本领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从哪位高人处学来的。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也真算命大。她嘴笨,只得期期艾艾道:“容姐,这……不算什么,你们平时不是常说,神仙难断寸玉,交点学费也是难免的。”

初入行的叫交学费,可像她这样的老鸟就叫打眼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但凡是打灯多瞧两下就能发现的。不仅是打眼,简直就是没脸。叶九容神色变幻,把切石机的手柄捏得咯喀作响。冷不丁听着,还以为有人在啃骨头。

不期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张惊艳的面孔。以夜幕和灯火为衬,他的眸色深沉,表情无比认真:“你会后悔的……”

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我去!”叶九容只觉得气海翻腾,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挥手之间切石机整个被掀翻在地,砂轮和手柄摔得身首分离。

那一声巨响,震得边上两人俱是一抖。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不大会就听隔壁二楼阳台打开了,有个老阿姨骂道:“做啥啦?拆人家啊!”

没人敢应声,又过了一会,终于归于平静。叶九容神色冷峻,端坐在沙发上,一颗颗拨着手上的念珠。

两个伙计一边收拾残局,边打眉眼官司。一番你推我搡后,梁齐冒死谏言:“老板,这料子不就是裂多了点,还窜了点石花,也……不算无药可救嘛!”

顶着死亡视线,梁齐咽了口唾沫:“实在不行,可以车珠子呀!单圈也行,108子也好,现在的行情都看涨!”

“抢来的料子,车珠子?”叶九容的食指在扶手上轻叩两下,冷笑道:“就算开出天价,我都没那脸去卖!”

行吧……梁齐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他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都不成,路菲自然更没啥想法,嗫嚅着:“要不然,等二老板回来再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等她把话说完,叶九容险些又跳将起来:“你说什么?他要回来?什么时候?”

面对毫无预兆就暴走的叶大小姐,路菲有点懵:“哦,刚才那个电话是二老板打的,说是过完年就从伦敦回来。”

这二老板又怎么了,莫非是合伙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梁齐耸了耸肩,对路菲回了个无解的眼神。

“不行……”叶九容犹如困兽,在房内连轴转了十来圈。姓蒋的平时就够得瑟了,从巴黎一路秀到伦敦,满世界开屏。这种把脸扒下来糊墙的事,让他知道还了得!“那家伙回来之前,我得把这块料子处理了!”

“怎么处理,毁尸灭迹啊?”

梁齐已经尽可能小声了,还是被叶九容听了个正着。反手一巴掌,把茶碗茶壶拍得叮当作响。“放P,料子不是花钱买的……”

眼看隔壁阿姨又要骂三门,忽地从帘子后探进来一个脑袋。尖嘴猴腮,瓜皮小帽,看着就充满了喜感。“哟,我这来的不是时候啊?”

一见了这人,梁齐就跟得了救星似的,惟恐他跑了,赶紧迎了两步:“三哥,来得正是时候,刚说到你呢!”

被紧赶慢赶地拽进了门,癞头阿三原本还有些迷糊。一眼瞥见了切石机旁那块青花籽,知道大事不好,拍拍脑袋,就换了个义愤填膺的模样:“嘶……这是老桑那买的?这老鬼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坑人竟坑到容姐头上了。您放心,我这就找他算帐去!”

好容易来了只替罪羊,哪能这么简单让他脱身,梁齐是死活不放手,路菲也悄悄抄后路把门给关了,硬摆出了瓮中捉鳖的架势。

眼看着癞头阿三越缩越矮,都快蹲地上了,苦主叶九容终于开口道:“算帐就不必了,赌石规矩如此,已经银货两讫的买卖,哪有找后帐的道理!”

癞头阿三如蒙大赦,拇指跷得比天高:“要不说容姐是个讲究人,大气!那……给您拜个早年,我就先走了,回头喝茶!”

“慢着……”叶九容倒不是存心想难为他,癞头阿三虽不靠谱,在业内的交际却宽泛得很,三山五岳都能扯上点关系,眼下正好借他一用。“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说到喝茶,我这有上好的水仙!”

听得一个慢字,癞头阿三的脸已经垮了下来:“容姐,您这是有话说吧!”

跟墙头草打交道也是有好处的,譬如说省力,叶九容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来。不等她吩咐,路菲已经摆开茶具,烹起了水。

“是有事托你,这块料子你也看见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我准备找个玉工好生料理料理。你人面广,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她越轻声慢语,癞头阿三越不敢懈怠。可这事,它确实不好办。

“容姐,不是我不帮忙,可时间太寸!”癞头阿三跟梁齐不愧是酒肉兄弟,没说两句就开始搓手:“眼瞅着就要过年,该回家的都坐上火车了,您让我上哪给您找师傅去。再说您这料子,一般人也不敢上手啊!”

“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行,也不用找三哥你了,给想想辙吧!”梁齐边倒茶,边往自家老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都是江湖儿女,少兜圈子。

叶九容背靠苏绣软枕,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着一串檀木数珠。像是在笑,可那笑又没到眼底:“多少钱能做?”

别看这位姐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坐在那里硬是有股逼人的气势。癞头阿三托着茶盏,讪笑了几声:“瞧您说的,这跟钱没关系……”

“三万?”

“容姐……”

“五万?”

“行行行,知道您不差钱,我听着心慌……”癞头阿三连灌了两口茶,一抹嘴道:“这么着,我让阿包带您去找个人。他要肯出手,您这料子或许有救。”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一个小天使问我,这是篇都市灵异文吗?

满脸懵逼的我认真滴回去看了一眼,灵异吗?

好像是有点……

哈哈哈,不,这不是一篇灵异文,只是一篇关于珠宝的伪科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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