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宝贝疙瘩
阿包去医院小卖部买个水的工夫,回来时小师弟已经成了叶家的人,不对……是叶家门下的人。由不得他感叹,不是不明白,是这个世界变化快。
阿包外貌憨厚,脑子还是清楚的。叶小姐是个好人,可再怎么好人,再怎么土豪。眼都不眨就砸下一百万,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她一开始就是奔着魏司南来的,赫赫扬扬,毫不掩饰目的。可小师弟这样守着小院切石头一切几年从不挪地方的人,居然也会答应,这可真是出乎他意料了。
心里存了这个疑惑,阿包就不由自主老往这两人的方向瞟。一看二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叶九容的长相明艳大气,看着就不大好糊弄。魏司南则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不染半点凡尘。两人画风虽说截然不同,但此刻并肩一块说话的模样却意外地登对,莫不是……
叶九容完全没留意阿包的偷窥,她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一口气灌下小半瓶矿泉水,还不忘奴役手下:“梁齐,你待会给酒店打个电话续两天房。等张小姐的手术做完,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走。”
梁齐满口槽无地可吐,小白眼一翻,皮笑肉不笑道:“凌晨四点续房,老板您可真有创意。咱们住的要不是星级酒店,人家敢沿着电话线冲过来打人。”
“别别别……不用这么麻烦,”一听要安营扎寨,阿包赶紧拦着,“你们只管忙自己的,别在医院耽搁,这里有我在!”
不管怎么说肾移植也是个大手术,张老太太又是那个样子,魏司南就有些放心不下:“你一个人能行吗?”
有这个心就好,阿包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什么行不行的,以前不也是我在看着。你留下来,是能帮忙喂饭擦背,还是洗澡换药?再说真跟楚楚碰了面,大家都尴尬……”
抬眼瞥见叶大小姐一脸玩味,阿包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赶紧转移话题:“咳……不提这个。总之你们放心,手术一做完我就发消息,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早点回S市吧!真要有问题,也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走高速一个多钟头就赶过来了。”
既然都这样真心诚意地赶人了,叶九容也不好意思继续在医院赖着。车还没开到一半路,她先困得不行了,倒头欲睡。不巧,正倒在了魏司南肩上。
魏司南独来独往惯了,下意识躲了一下,叶大小姐就落了个空。
“嘶……你怎么回事啊?”叶九容这回的睡意算是成功消散了,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抱怨着。
仓促地瞥了她一眼,魏司南马上又将目光转向窗外,似乎在观赏黎明前的街景:“要睡回酒店睡,当心感冒!”
“真是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啊!”叶九容露出两排小白牙,特别“真诚”地道了个谢。
既然不睡了,那干脆来聊聊八卦好了。她眼睛一转,颇有点不怀好意:“有件事我不大明白,正好问问你。听说张楚楚这几年的医药费全是你出的,阿包负责跑医院。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虽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可也不必分工如此明确吧!你跟张家那位姑娘,是不是有点故事啊?”
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头上,魏司南多少有些不自然,正色道:“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风流韵事……”
“那是什么?”叶九容不依不饶道:“能让一男一女再见感觉尴尬的关系,要么是前任,要么是情敌,你可以任选一种。”
开车的梁齐闻言也来凑热闹:“我之前透过观察室的玻璃瞧了一眼,张家妹子长得不错,跟名字一样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意思。魏师傅,你这眼光够挑的啊!”
冷不丁被架到了火上,魏司南也不多辩解什么,干脆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此言一出,车上另两个都被震到了。梁齐露出了熟悉的牙疼表情,而叶九容在短暂思索之后表态道:“没事,社会开明了,男女都一样。你要是能看上老梁,尽管说一声,我做主打包给你了!”
这算什么鬼话?还没等梁齐抗议,魏司南慢悠悠地又补了后半句:“对男人也没有!”
好得很,你干脆说自己性/冷/淡不就行了!梁齐生平还没在老板以外的人身上吃过亏,不免搓火。
男人和女人都没兴趣……叶九容倒是笑了起来,一边把玩着数珠的流苏,一边道:“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这两句陆放翁的诗词传颂到如今,给无数爱玉成痴的人下了个准确的注脚。这样的心境,大约同是石疯子才会明白吧!
魏司南先是有些诧异,随即也笑了起来,这是叶九容第二次看见他的笑容。没有了漫天的灯火,却比第一次更为震撼。
后座上的两人不必说话,也自有一种默契的氛围。梁齐硬是把目光从后视镜上挪开,提醒道:“魏师傅,相王弄到了,您请吧!”
“多谢!”魏司南礼貌地点了点头,刚打开车门。后背后被人拍了下,力道不轻不重,如一场游戏。
他回过头,正撞上叶九容的视线,其中满是无辜的质疑:“都到门口了,不请新老板进去坐坐?”
“你不回酒店休息吗?”
“比起休息,眼下我更想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场所。”眉眼弯成一弯,叶九容笑眯眯地回答。把她从瞌睡中弄醒,自己先跑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人都卖给她了,她愿意看什么就看吧!魏司南垂眸道:“不嫌弃脏乱的话,请进!”
院子还是那个灰扑扑的小院子,黑云遮蔽了星光,让前路显得尤为莫测。叶九容才走两步,就踩中了地上的一根碾子。幸亏魏司南及时拉了她一把,否则难免得挂点彩。
“这G城的旧区改造做得可以啊,连盏灯都不给装!”揉了揉疑似闪到的腰,叶九容愤愤抱怨着。
魏司南有些无奈,他这院子平时没外人,东西自然堆放得随意。为了不让新老板再次中招,他只得牵住了她的手:“走慢一点,政府只负责围墙外头的工程,是我嫌麻烦没装灯,反正晚上也不出门。”
叶九容没听见他的话,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男人的手修长而有力,毫不费劲地将她包裹在内。有些粗糙,但动作温柔,明明触感偏凉,却在一瞬间点燃了她的体温。
从院子走到房间大概只有十几米,但就是这十几米,叶九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一直到魏司南开灯,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她还有点恍神。
“没来得及烧水,只有凉的,凑合喝吧!”招呼完客人,魏司南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柜,所有物件都在明面上,就算有小偷摸进来估计也得掉头就走。
比三九天还冰的水,终于把叶九容的魂给勾了回来。一圈扫视下来,她顿时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真没想到,这房子居然比从外面瞧起来还破。
还有魏司南,作为一个正常人类,他对生活的态度简直草率到令人发指。所有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加起来,竟装不满一个二十寸手提箱。
收到最后,叶九容都看不下去了:“你就告诉我哪些工具是需要搬走的,其他都别管了,我给你准备。”
提起工具,魏师傅忙把另外两间房打开。好家伙,满满当当的各式铁器。看得叶九容倒抽一口气,赶紧给等在外头的梁齐拨电话:“喂……老梁,你先别管我,去找辆货车来。对,九米六那种。”
“还需要专业的打包工,塑封膜和绑带,要不然机器可能在途中受损。”魏司南在旁边补充道。
真没想到,给魏师傅搬趟家居然是这样浩大的工程,之前在院里只瞥见了一鳞半爪的叶大小姐深感自己大意了:“这样,你先把原石装箱放老梁车上,机器留着专业工人来搬。”
只这一句,不知道又要让梁齐费多少事。
然后,她就开开心心跟着魏司南去看原石了。除去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约莫能塞满三个大号纸箱。幸亏开来的那辆车够大,她一边帮忙装箱一边感慨着自己的远见:“这都是你收藏的?”
魏司南很细心地在每块石头外都包了油纸,中间再放气泡膜:“有师父给的,也有这些年在玉市收的,大多不值钱,用来练手而已。”
玉这个东西,贵有贵的玩法,便宜也有便宜的乐趣。看着看着,叶九容就发现了一块挺有意思的料子:“这块青白玉你从哪收来的?很少看见一块料子上既有聚黑皮,又有红皮,倒是可以做个巧雕!”
“本来想做个君子之交的,后来忙就没顾上!”
这个题材叶九容知道,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两朵交缠在一起的蘑菇,蘑菇又叫菌子嘛!意思是不错,但要说到美观还真未见得。
被当作仓库的房间内阻碍重重,魏司南俯下身去就不见了人影:“看看这块!”
凭空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叶九容赶紧接住,定睛一看:“糖玉,从且末收来的料子?”
糖玉,顾名思义,颜色像红糖一样的和田玉。不仅俄料中有,且末,若羌,叶城,这三大和田玉山料产区也都有生产。
“何以见得一定是且末?”魏司南反问道。
魏师傅这是要出题啊,掂着石头,叶九容不由笑了起来:“俄糖的颜色发闷,几乎接近褐色,可以先排除!若羌的糖料虽然玉质细腻,但普遍黄中偏青。而叶城的糖料则是发灰色,细度和油润度都一般。三大矿区中,只有且末的糖色最为红润鲜艳,油润度也最好。要是连这点都分不出来,还玩什么石头!”
魏司南不置可否,从旁边架子上又拿了块鹅软石大小的黑色原石递过来:“再看看这块!”
墨玉,黑青,还是黑碧玉?
石头一入手,叶九容先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个份量……再借着屋内的灯泡照一下,黑中隐隐透着绿色。
在手上又摩挲了两下,叶九容没好气地随手给砸了回去:“毛孔干涩,没有温润感。透灯后看到的绿色过于清透,反显得玉质稀薄。最重要的是,上头还有两条刀刻的印子,硬度明显不够。我说,你拿块卡瓦石来考我是怎么个意思?”
卡瓦,在维语里就是傻瓜。河滩上满地都是,长得极像籽料。只是长得虽像,密度和硬度却跟不上,因此很容易被识破,能被这石头骗进的也真是傻瓜了。
魏司南倒不是嘲笑她,只不过玩玉玩久了,难免思路有局限。他就曾经见过不少高手,偏偏栽在了卡瓦石上。
“果然是行家!”
“行什么家?”叶九容可不敢当这声恭维,半真半假地吐槽道:“那块青花籽让我跌了个大跟头,最近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既然提到那块青花料,不免要回溯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魏司南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明白得好:“其实……那块料子之前在G城玉市出现过。”
“……”叶九容一下子没听明白,满脸的问号。
“虽然切出来风险很大,但我有个设计正好想试试。只是第二天去收的时候,已经出手了。那个摊主跟我挺熟,就透露了买家的消息。”
所以,他之前早上过手了?叶九容一下子把眼睛睁得老大。她说呢,隔空望一眼就能看出裂来,那得有双X光眼才行吧!
终日打鹰,却被家雀啄了眼,叶大小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一派光风霁月的魏司南,她又不好意思冲他发火,只得转而骂起老桑头:“这个老鬼……还敢说是和田收的货,瞎话编得比梁齐还溜。天下老鸹一般黑,早知道就该揪着癞头阿三一块去掀了他的摊子才对!”
骂完了,魏司南也安心了,转头继续打包大业。昏黄灯光下,他的神情显得那样柔和而专注,睫毛投下一层浓重的阴影,由鼻子到嘴唇,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叫人无端想起一个词,美人如玉。
叶九容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打小跟着父母南北转战,长大后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再烈的酒也饮过,多美的人都见过,换的几任男友都是各有千秋。
但魏司南不一样,他像一尊在地下埋了千年的白玉双耳美人瓶,美则美矣,没有一丝活气。人世间的万种风情,贪嗔痴念,好像都与他无关。
真是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居然归了自个。也许,她该谢谢老桑那个奸商也不一定,叶九容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如玉,玉是宝贝,美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