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妙手回春
打从医院回来,两个人就算跟那块青花籽彻底杠上了。每天睁开眼第一个看的是这块料,闭眼前最后看的还是这块料。
魏司南光草图就画了七八十份,画到最后叶九容的眼睛都快成蚊香圈了:“大哥,您千万加点小心!好端端的料子,别一失手再给砸了,到时候想车珠子都困难。”
“好端端?”魏司南本来正埋头苦干,听得这句不禁抬起头来,目光在料子和叶九容之间游弋了一个来回。
从业多年,他可不知道一块又花又裂还被切得乱七八糟的料子,什么时候也能被称为好端端了。
被他这么一扫,某叶姓女子立时心虚起来,干笑道:“是,这个问题肯定是有……这不是指望着您妙手回春嘛!”
幸好魏司南也懒得跟她计较,没法子,当初一时不查卖身给了叶老板,如今只得将错就错罢了。
极有自知之明的叶九容很是殷勤地亲手沏了杯茶,颠颠地捧过来,继续旁观大师灵感迸发的瞬间。
玉,贵乎纯粹,但天然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跟人造的一样无暇。千年以来传承的法子无非几种,遇见裂纹,或顺着裂隙将大块的玉石分成若干小块,或把裂变成雕刻纹路的一部分。遇见玉花或杂质,要不改成山石、花草、动物身上的斑纹,要不然就干脆挖掉。
这块料子就比较厉害了,又花又裂,叫人实在难以下手。魏大师一边改构图,一边也有些好奇:“一开始买下这块玉料,你是想做成什么?”
叶九容眨了眨眼,其实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呢!第一眼只是觉得这块料有点意思,正巧又碰上有人抢,为了争口气也得一举拿下不是。但这么一说就容易显得自己没什么远见,容易被人鄙视。
于是,她开始信口胡扯:“我啊,我是想做一个太极八卦图。你看它有黑有白,不就是一个天然的阴阳鱼么。道德经上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调和,万物乃生……”
万事开头难,往下就越编越顺溜,正在叶九容自己都快相信这套说辞的时候,一抬头正对上魏司南的眼睛。
他的瞳仁颜色很深,深得几乎探不到底,眼尾微微上勾,既迷人又摄人。叶九容不禁舔了下唇:“你看我干嘛?”
“我就是看看,挺正经的一句话,是怎么能被你念得这么暧昧的!”
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觉得暧昧的可能是自己动了邪念呢?但这话叶九容不敢说,只得打了个哈哈:“过奖过奖……”
“我现在有两个思路,想问问你的意见。”不管是耍流氓还是耍赖,魏司南自觉是敌不过叶九容的,因此还是谈正事的好。
“你说……”
手持玉料,魏司南自然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周边三米范围尽数笼罩于他的气场中:“方案一,套枚平安扣。这块玉料虽然裂多杂多,但一个环料还是取得出来的。既有团圆平安的意思,也比较经济……”
“行了,就用方案二吧!”没等他说完,叶九容直接撂了这么一句。
茶杯上萦绕着烟气,魏司南有些看不分明她的表情,只听对方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真喜欢这个方案,根本就不会问我。现在不是让你敷衍我,你也别敷衍了自己。料子交到你手上,你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听你的!”
所谓感同身受,是件荒谬的事。针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替是替不了,也无法理解。可叶九容冷不丁说出的这番话,却让魏司南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感受,好像她在无意中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膛,窥伺到了一些秘密。
“你……舍得?”
“一块玉料而已,能比你值钱么?”叶九容有一种独特的本事,说着说着就能把话题歪到三千里之外,而且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让魏司南不禁想到之前梁齐的评价,看来这位大小姐确是个情场高手。不想谈感情,那就只好继续说工作:“既然取料的方案被你否了,那么第二个方案是反其道而行之,去杂!”
去杂算是玉工常用的手段,叶九容自然是知道的,可问题是这块料上的杂太多了,都去完估计就剩下一层皮了。
魏司南的执行能力也是非常强的,看出她眉宇间的疑惑,直接取过那一小爿巴掌大的玉料,用圆规在中间画了个圈。
这操作叶九容也熟,如果在外头再画一个圈,上机器切掉周围多余的边角,就是做手镯的标准流程。可如果真做镯子,这尺寸也太小了。更何况裂已经明显漫过了那个墨圈,切出来肯定要断。
即便如此,她依然默不作声,眼看着魏司南选了一个跟墨圈大小仿佛的套筒,稳准狠地切了下去。
刀锋过处,碎金裂玉。他的眼神专注,简直像望着前世的情人。终于,中央最明显的那条裂痕,再撑不住与机器间的摩擦,咔嚓断成了两半。幸好,套取的工作也完成了,魏司南伸出手,稳稳接住了跌落的那两块半圆。
“你这是……要做鸳鸯珮啊?”就是质量次了点,看着那一半黑一半白的玉芯,叶九容有点惋惜。要没那些碍眼的玉花该多好,说不得真能做个龙凤对牌什么的。
谁料魏司南看了一眼掌心,毫不犹豫地翻转过来,那两块玉芯就直接进了垃圾桶。“我不是说了么,先去杂!”
敢情是她理解错了,芯子是杂,外头的才是戏肉。叶九容颇有点啼笑皆非:“是,杂是去了,裂也没了。可就剩下这点连皮带肉不到两厘米的料子,圆不圆,方不方,两边厚薄还不一样,你到底想干嘛?”
“想干嘛,你看下去不就知道了!”魏司南难得地卖了个关子,他重新执起笔,在那块已经失去最丰腴的血肉,只余残存骨架的玉料上画出一幅崭新的构图。
一开始,叶九容看的是画,后来眼光就逐渐转到那只执笔的手上。看来修长清隽的手,一动方显风雷本色,那是真正地运笔如刀。
不知不觉,竟痴痴地看了一刻多钟,直到那只手把绘完的玉料递到她面前。“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九容其实很想傲慢地抬起下巴,把这句话砸回去。本姑娘在贺兰山下混时,你还没摸着刻刀呢!可人能说假话,心不会。
只一眼,叶九容只觉得心跳的速度一路在往一百二开外奔。那件形状不伦不类的玉料,在某人笔下早已脱胎换骨。
中间的圆形缺口俨然是一扇月洞门,一边是个作揖的书生,一边是向门外偷望的小姐。假山嶙峋,桃花一树,尽被这黑白两色的玉料诠释得淋漓尽致。几乎叫人怀疑就是为了这件作品,才叫石头长成了这般模样。
叶九容咬着牙绷了半天,终于没绷住,一把拽着他的领子:“魏司南,假如当初你没答应跟我走,我现在用绑的也要把你绑回来!”
到底是魏师傅,就算被人半勒着脖子依旧淡定非常:“绑人犯法……”
要不怎么说沧海横流,方显纨绔本色,叶九容灼热的呼吸几乎要把空气点着了:“犯法?犯法就犯法。为了你,十年血赚,无期不亏!”
最炽烈的眼神,最狠戾的台词,这样的交流方式着实另类,正常人如路菲早就看不下去了。还有梁齐,那两个眼珠子再瞪估计就得掉地上,还是赶紧出去洗洗为好。
沿门口的花坛边顺时针转了两圈,路菲忍不住透过窗子往里看。刚才还扭在一起的两人这会又分了宾主坐下,其乐融融地喝起茶来,果然天下石疯子是一家么?
叫人不得不感慨:“别说,他们俩还挺配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正击中了梁齐的心病,让他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第一时间跳将起来:“配什么?你什么眼神啊?要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就般配,那我跟叶九容还配呢!”
路菲不想刺激他,可有些伤,必得揭破了才能好得起来:“你跟我急有什么用,你看看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你插得进去吗?”
“说得上话就能成一对?那他姓魏的没来之前我跟老板说得多了,算数吗?”什么叫色厉内荏,说的就是梁齐现在的情况了。
路菲看着眼前的男子,貌似骄傲无比,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好好好…我闭嘴……”
正值黄昏时分,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亮灯的房间开始飘散出饭菜香味,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对失意的男女站在枇杷树下。沉默了一会,梁齐点起一支烟,主动挑起话头:“路菲,你在容城干多久了?”
路菲长长地呼了口气,似乎想借此把一腔郁闷排遣出来:“三年……”
“三年了,那你应该了解叶九容才是。”梁齐背过身,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笑得极讽刺:“她要是个男的,绝对跟二老板一样,是位走马章台的主。你看看她身上戴的,有哪件珠宝重过样?红宝热情,蓝宝冷艳,珍珠雍容大气,钻石光芒璀璨,她样样喜欢!都喜欢,也就是都不喜欢。我倒要瞧瞧,她能对姓魏的钟情几天。”
那她这回要是玩真的呢?话已经到了嘴边,路菲终究不忍心说出来。其实梁齐自己也知道,这回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容容的本质,梁齐倒是看得很明白,那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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