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觉

广告板被扶起,眼前瞬间清晰。

桑恬摇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方才侧身过来扶广告板,手臂横亘在她脸前,半怀抱的姿势,她半张脸颊和他胸膛挨得太近了。

男人似乎也介意这样过近的距离,反应过来后,换了只手,腾出空隙,背身将广告牌扶稳。

“谢谢你。”

桑恬看着男人蹲下身,用散落的四块砖块将广告牌底牢牢压住。

冷白修长的五指抓紧砖块两侧,青筋便显眼地绷起。

同样显眼的还有精干手背上一道血印。

正向外渗着细密血珠。

“你受伤了。”

桑恬反应过来,有些焦急。

男人半蹲,将最后一块砖压实,闻声瞥了眼手背,缓缓站直身:“不要紧。”

此时无光线遮挡,桑恬才直视男生站直后的身高。料峭挺拔得像一座雪山。

她看了眼男人身后的广告牌,外圈果不其然的支棱出来的细钢筋屁股。

她执拗道:“不行,得打破伤风。”

感受到桑恬语气里的在意,季屿川拧头去看立起的广告牌,年久失修,但是没生锈。

“没事。”

桑恬“还是打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杨廷霁。

摇摇晃晃虚无缥缈的信号,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似乎是看出桑恬脸上的迟疑纠结,季屿川退后一步,转身欲走。

“哎。”

没等走出半步,就被拦住。

桑恬将电话摁了静音扔进口袋,仰头看他:“还是到医院看看。”

一副负责到底的架势。

季屿川扫了她脸蛋一眼,唇角克制地向下,刚要说些什么,口袋里手机也嗡嗡响起。

他垂眸看了眼来电人,向桑恬道:

“抱歉,我还有事。”

说完,就迈开长腿,快步离去。

留桑恬一个人在冷风里,听男人愈来愈远的疏冷声线。

“嗯。”

“快到了。”

桑恬:“......”

什么呀,现在世道好成这样了?

做好事不仅不留名,还不让人表达歉意的。

老巷口,桑恬又等了十分钟,才见到赶来接她的杨廷霁。

风将杨廷霁的短发吹得纷乱。他快步来到她身边:等很久了吗?”

“哈哈,你猜猜。”

她都快被风吹死了。

“我的错。订的餐厅太不好找,害得你们都迷路了。”

杨廷霁视线垂落,目光触及少女张扬的亮色长裙,眉宇似乎浅蹙了下:“怎么穿成这样?”

桑恬闻声挑眉,看他:“哪样?”

杨廷霁顿了下,笑了笑,脱下自己的长风衣,将桑恬裹了进去,伸手拢住她单薄的肩膀,语气明显柔和。

“穿这么少,不怕冷吗?”

温暖袭来,桑恬哼了声不和他计较,仰头问:“还有谁迷路啦?”

“我一个兄弟,待会你就认识了。”

桑恬略略点头。

男人掌心温热驱散了久站寒风里的冷。

连带着昨天的闷气,一齐消散了大半。

桑恬往他怀里缩了缩,变回了爱抱怨的小女生:“你再晚点来我就要冻死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

她还没说哇,杨廷霁裹得更紧的风衣勒住了她的话,她听见他道:

“宝宝,外面冷,我们进去说,都在等咱俩呢。”

几分钟后,桑恬身上披着杨廷霁的外套,推开了预定包厢的门。

屋里两个坐着玩手机的男生,视线一齐投过来。

一个长了张喜庆娃娃脸,一个眉目清秀。

杨廷霁给桑恬拉开椅子,给她介绍:“都是我室友,徐图,林一年。”

桑恬淡笑着点头,算是率先打招呼。

光亮之下,少女肌肤透亮如白瓷。

眼神清亮,生动,直望过来。

林一年率先反应过来,道了声你好,拎起青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起身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徐图。

后者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看着美女愣神,娃娃脸上浮现一丝窘迫。

也忙笑着跟桑恬道:“嫂子好!”

他声音太过响亮,一个人就自带热闹。

桑恬刚想反应,身旁一道声线:

“别这么叫她。”

视线凝聚过来。

杨廷霁顿了下,解释道:

“她还小,才上大二。”

“你这么叫她,她有压力。”

桑恬侧过头看他,不过杨廷霁目光直视,没有转头。

徐图:“那就是学妹喽?!嫂子这么年轻?”

林一年:“......”

说了白说。

几人一顿寒暄,还算走心。

趁着小情侣低声说话的功夫,徐图靠近下林一年肩膀,嘀嘀咕咕:

“你有没有觉得学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一年神色莫测:“没印象。”

半晌,补充道:“可能是美女都相似?”

徐图挤着眉毛,费力回想着,却到底没弄出个究竟。只好小声道:

“奇怪。”

坐了一会,桑恬大概摸清了杨廷霁朋友们的情况。

徐图开朗热情,有什么都写在娃娃脸上。

林一年礼貌疏离,很有自己的世界。

看来,只差唐歆口中男模一样的计算机系草没到。

思绪刚落,门就被推开,光线暗了又明。

一道极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一身白衬衫黑西裤,一双笔直的长腿包裹其中。黑色双肩包勒在两肩,棉质的衬衫布料微微下陷,束缚之下,欲说还休地勾勒着有致的身材。

周身除却黑白,几乎没有多余的色彩。

连颜色的使用都过分克制。

禁欲,清绝。

骨子里的气质,随着门板关阂,扑面而来。

“路上有点事,来晚了。”

他的语调和出现一样平静,像清冷的风。却莫名让包厢多了生机。

几个大男生瞬间吵闹起来。

“卧槽,你真来了啊。”

“还得是老大!这大老远的,够兄弟!”

“快坐,给我们讲讲顶尖学术会议啥样?”

连杨廷霁也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过他装着电脑的黑色双肩包,放到最稳妥的位置。

然后拍了拍他肩膀,浅笑:“迷路就说迷路,还有事。”

季屿川视线落在他脸上,薄唇带了点笑:“管得挺多。”

他拍了拍杨廷霁的肩膀,玉白的长指拉开椅子,落座。

桑恬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大佬室友竟然是他。

一时间目光掺着惊异,紧紧追随。

直到男生似乎被她的目光惊扰,撩起眼皮。

目光交汇。

桑恬再一次看见了那汪冰湖。

不过这次莫名其妙的,脑海中竟然涌上了一丝熟悉感。

却无法从记忆深处搜索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是这双眼睛太特别了,颜色浅淡,光亮却不弱。

让人容易类比到很多浑然天成的事物。比如,雪山冷雾,清晨薄光。

还未等她细想,世界骤然陷入温热黑暗。

一只手掌忽然捂在她眼前,挡住了她全部视线。

杨廷霁声音带着点醋意:“不准看他。”

这小子长得冷漠,但也最招女生喜欢。

桑恬笑道:“幼不幼稚?”

话虽这么说,红唇却抿出一道弧线。

杨廷霁很少露出这样的一面。

大多数时候,他周全,耐心,是一个完全可以被依靠的大人。

会在她被设计稿折磨得心力交瘁时,张开双臂。任由她扑过来,接纳她的所有抱怨和气话。

和她记忆中他的少年时全然不同。

可时光如织,白驹过隙,哪有人从不成长。

迷蒙中,她听见徐图欢快道:“老大,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桌上唯一也是最漂亮的女士是咱们廷霁的女友。”

房间里似乎有一瞬的静默。

眼睛看不见,但是桑恬能想象到那双冰湖一样的目光应当落在她身上。

她想说话,指腹捏了捏杨廷霁的掌心,把他手掌勾到自己指尖里。

世界恢复光亮那一瞬间,桑恬扬起笑容:

“好...”巧。

话没出口,对面的男人已经转走了视线。

应当是在她被遮住眼睛的时候已经颔首表示礼貌了。

他拉开椅子,神色清淡的入座。

漠然的样子几乎让桑恬怀疑,刚才替她挡广告牌的不是眼前的人。

杨廷霁挑眉,笑道:“你不跟我女朋友自报一下家门?”

季屿川低头看手机,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

“不是不让看吗?”

杨廷霁满意,低头跟桑恬道:

“他叫季屿川。”

徐图也跟着解释:“老大比较内向,小嫂子别介意。”

“噗。”林一年呛了口水,“小嫂子......你怎么想着叫的。”

笑闹声横亘两人中间,距离瞬间被隔远。

桑恬的问好梗在喉咙里。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好像不想道出刚才的相遇。

杨廷霁注意到她走神,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他和人都这样,别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

桑恬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男人乌墨色的眉宇低垂,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跳动,似乎有事在忙。

什么意思,看不明白。

正要收回视线,对面的男生霍然抬头。

像是有预感一样,和她目光交汇。

桑恬愣住。

这对视短暂,可能只持续了一秒不到。

季屿川移开视线。

头也跟着转过去,听徐图说话。

随着他动作,流畅优越的脖颈和下颌线突显,让他整个人愈发克制清冷。

桑恬眨了眨眼。

方才,她好像看见季屿川眼神幽寂深邃。

里面有情绪浮动,像汹涌渊海上的一叶小舟。

不过,只是那一瞬的事。

眼皮一撩,又尽数散了。

餐厅挂着琉璃灯,光影旋转,落在桑恬手心里,五颜六色的。

她低头看了眼手心的光晕,打了个哈欠。

流光溢彩,最容易让人花了视线。

——应当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