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尚

季屿川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徐图和林一年正凑在一起,围着一个手机嚎叫。

见他进门,徐图激动道:

“老大,快来看!”

“我就说廷霁女友怎么那么眼熟,竟然是T&J的主理人。”

T&J,一家小众设计品牌。

主要经营适用于大学生的正装。

女生的缎面小礼服,男生的西装。

因为品味和质感格外在线。

在京川各大高校一炮而红。

就算没穿过她家的小礼服也多少听说过她打出的品牌概念——“你人生的第一件正装。”

男人将要解风衣扣的指节顿住,侧身,眸光斜落下去。

徐图的手机上是几个月前的校园采访视频。

画面里的少女顶着阳光,正对着镜头。

她没有画眼影,只涂了红唇,戴了一双花卉耳环。花瓣随着她低头聆听的动作,在她乌黑的长发里头若隐若现。

睫毛扑扇扑扇,认真耐心的一个个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你敢信,人家大一就办过自己的设计展了!”

“廷霁这小子到底在哪找着这么好女朋友?”

“属实是他高攀。”

“这绝对高攀!”

徐图和林一年的激情解说就在耳畔。

季屿川长眉微蹙,起身,背对着众人喝水。

视频里,桑恬正在讲自己做品牌的初衷。

“T&J的初衷是做出适合大学生的,能应用在各个场景的正装。最好能从学院晚会,毕业典礼到求职面试都涵盖到。”

“我们在追求质感和剪裁的同时,也追求性价比,希望做每个大学生都消费得起的私人定制。”

视频的尾声,举着话筒的主持人小心道:

“能最后再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可能因为主持人是女生的缘故,视频里的桑恬眸光不同于平常的清凌凌,掺了不少温柔耐心。

语气轻轻的:“你问。”

负责采访的女生好似瞬间被温暖明亮映照了。

声气都足了些:

“请问桑同学是单身吗?”

“我们摄影小哥已经求着我问一路了!”

视频里的女生闻声,偏过头,昳丽的眸子扫过镜头的方向。

摄影小哥分心,画面明显有须臾颤抖。

下一瞬,桑恬直视镜头,笑意坦诚灿烂:

“是单身,但是我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

说完,复又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似乎在数到底有多久。

午后的光影落在她指尖,将她模糊成茸茸的一团。

宿舍里两人的目光都凝在屏幕上,周围安静,季屿川背着身,听见一声少女轻喃:

“真的是很久了。”

“吱呀!”

开门声打碎思绪。

杨廷霁阂门进来,唇边还有没散的笑意:“哟,都没睡呢?”

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未脱外套的高大男人身上:“屿川也刚回来?”

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

徐图:“你看看你那个满面春风的样子,你是真的关心我们死活吗?”

他一边说,一边想将那个视频举起来问杨廷霁,却发现屏幕早已被季屿川按灭了。

同时,杨廷霁笑着搭上他床边的栏杆:

“周末有空没,要不要出去烧烤露营?”

“青鹭园那块大草坪能看夕阳,我女朋友想去很久了。”

女朋友一词一出,徐图像被击中一样栽回被里哀嚎:“哇靠他刚回来就杀狗。”

林一年:“是啊,真该死。”

杨廷霁笑意更深:“走吧,过一阵深秋天气凉了,就不适合野餐了。”

林一年:“你别说,有点道理。”

徐图:“咱可以分头行动,你们采购食材,我去买烧烤架和炭火。”

搞定了他们,杨廷霁径直往季屿川的方向,扶住他椅子后背,商量道:

“怎么样,你也休息休息。”

他倾身过来,带来一股甜香。

张扬,不加掩饰的玫瑰调。

掺着一点酸甜的荔枝味。

不属于男生宿舍的味道。

男人长指搭在键盘上,被点到名字,按键的速度没有丝毫迟缓,“周末有事。”

徐图搭着床边探出头:“让老大抽出空陪你看夕阳,不如等火星撞地球。”

杨廷霁看了一眼季屿川心无旁骛的背影,男人匀称的后背绷在黑色衬衫里,棉质衬衫严丝合缝,从手腕到腰身,宽肩,窄腰,多一分赘肉都穿不出这个效果。

跟他的日程一样,不以外力作用而破戒。

和尚。

杨廷霁赞同地勾了下唇。

科研项目紧,他这种在家里公司练手的,跟季屿川比都算是大闲人。“算了,你忙你的。”

杨廷霁刚要抽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男人坚实肩膀。

“对了,下回见面,你对我女朋友热情点。”

“你太冷漠,我怕她多想。”

男人打字的动作微凝,撩起眼皮,对上杨廷霁那双带着些商量意味的眼睛。少顷,视线凝回电脑屏幕,磁沉声线随着屋外冷沉秋风一道递过来:

“知道了。”

青鹭园在学校西行三公里。

邻着湖泊,风吹过来时。水波光亮层层叠叠。

碧草,蓝天,清风扑面而来。

桑恬戴了大帽檐的防晒帽,墨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杨廷霁揽着她肩膀:“你先去那边阴凉地方等我,我把帐篷先支起来。”

桑恬垂眸看了眼野餐布和烧烤架:“需要帮忙吗?”

徐图插声进来:“不用,我们好几个大男的,这点东西还能搞不定?”

桑恬乐得自在,到树荫底下用调音响放歌。

蓝牙刚叮咚一声连上,忽然听见帐篷前一声哀嚎。

徐图:“我靠,忘了带打火机了。”

青鹭园是公园,一望无际的绿草坪,周围商店难寻。

零零散散来野餐的人也被他们几个问了遍,没人带火。

“真回去取?”

“但是这一来一回,可就赶不上落日了。”

几人对视一眼,犹豫道:

“再不,找老大?”

......

半晌,桑恬看见杨廷霁迎面过来,挑眉笑他:

“是谁说的几个大男人这点东西还能搞不定的。”

杨廷霁坐下,揽住她的肩膀,温和的声音里掺了些尴尬:“屿川待会来场外救援。”

桑恬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

“那我浅睡一会会。”

昨晚一直在忙T&J的新品广告宣发和拍摄场地,快熬成熊猫头了。

“好,我待会叫你。”

季屿川到青鹭园,一眼就扫到树下这对情侣。

男生高大俊挺,女生偎着他,帽檐宽大,只露出半个白皙小巧的下巴,像只乖猫。

和他目光相接,杨廷霁笑道:“来啦。”

他肩上,少女听见声响,也蔫巴巴地抬起头看过来。

季屿川颔首,算作回应,“他们呢?”

“那边。”杨廷霁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

季屿川顿了顿首,转身向徐图那边过去。

这边,忽然一阵电话铃声震动。

杨廷霁垂眸看向屏幕,表情闪过瞬息的不自然,犹豫了下道:

“宝宝,我要去接个公司的电话。”

他瞥了一眼阴凉处的暗色,有些为难:

“再不你去帐篷那边和徐图他们一起,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

桑恬把防晒帽檐往下压了压,随口笑道:是野餐,又不是野外,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伸手推他:“我去跟他们玩,你快去快回。”

杨廷霁含糊着点头。

桑恬走到帐篷前的时候,才发现烧烤架前只剩下一个人。

高大男人孤身站在烧烤架前,右手铁夹擎起一块木炭,左手点燃火,耐心的等它烧着。

夕阳欲坠,晚霞的光压下来,把他的身材勾勒得剪影一般。

宽肩,细腰,长腿。

桑恬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了两秒。

好久没有见到这么优质的人体比例和肌肉线条了,和手稿里头的模特比例有的一拼。

天生的衣服架子。

“他们人呢?”

清凌凌的女声突然闯入。

季屿川抬头,视线似乎在桑恬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回到了木炭上。

“那边抽烟去了。”

“哦。”

桑恬四处看了看,找了个帐篷前的干净位置坐下,扑腾了两下灰尘,抽出怀里火红的蓝牙小音响,问:

“你想听什么歌?”

在场只剩下他俩,话和谁说的不言而喻。

季屿川顿了下,声音低沉平淡:

“都行。”

“那听伍佰?”

“好。

语气算不上冷漠,但是也绝不热络。

桑恬挑了下眉,播了首「白鸽」,和着伍佰颓废又热烈的嗓音看晚霞和夕阳。

看累了,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正在烤串的男生身上。

季屿川干活似乎不需要别人帮忙。

他穿了件白色T恤,休闲裤,小臂精干,烤串的动作干净利落。

风偶尔鼓起他的短袖,桑恬瞥见他手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疤。

桑恬眨了下眼,忽然开口:

“你手怎么样了?”

季屿川目光垂落,应声看向炭火边上的手背。

早已不再流血,但金属刮伤不易愈合,还留着一道明显的红痕。

桑恬听见他道:“没事。”

“骗人。”桑恬说着,坐直身体,直看向他。“哎,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干嘛装不认识我啊?”

季屿川夹起一块炭火,狭长的眉眼低垂,似乎不加思考:“不值一提。”

“但也还是得谢谢你。”

季屿川轻轻颔首,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谁也没说话。

炭火红热,在烧烤的槽里偶尔发出噼啪响声。

好半晌,桑恬嗅见烤肉的香味,视线开始向烧烤架上飘。

季屿川指尖捏着串签的尾端,留出长长的一截,递给她。声线平而淡:

“帮我尝尝。”

桑恬视线落在那截光滑的串签上。

——可能是方便她拿,也可能是避嫌。

总之,一定是刻意。

串签这种分寸之间的东西也能顾及。

桑恬对季屿川的冷静守礼认识又深了几分。

桑恬:“好啊。”

她倾身去接。

粉色花苞短上衣凑近,季屿川视线低垂,正好看见桑恬白皙纤细的脖颈。

他很快别开眼:“可能会烫。”

桑恬被烫得舌头要起火警了,含糊道:“你说的对...”

气氛在这一烫中,莫名轻松了不少。

桑恬眼角都有泪了。接过季屿川递过来的冰可乐猛喝一口。

迷蒙中,她听见男生的低沉询问:

“怎么样?”

桑恬行走在喷火边缘,来不及仔细思考他问的是串还是自己,随口道:“挺好吃的,不咸不淡。”

季屿川重回烧烤架旁边:“那就好。”

杨廷霁走了很远,远到电话铃声接近熄灭,他才环视了一周,接起来。

电话那头,年轻的女声小心翼翼。

“阿霁...”

杨廷霁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事吗?”

吴虞的声音里带着愧疚和温吞:“实在对不起,你给我安排工作,我却把东西搞砸了。”

杨廷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家经营着京川两家最大的游乐场,他把吴虞安排到宣发岗。每天任务就是编辑推文,设计海报以及少量的活动策划。

简单又好上手。

不过今天早上秦助中午跟他汇报工作时道,宣发岗出现了失误,少打了一个数字,将原本在16号的烟花秀发作了6号。但现在推文和各流媒体视频已经有了十几万浏览量。

做错这件事的员工,就是吴虞。

电话那头,因为久久没听见回声,声线几乎带了哭腔: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能力不够,给同事和你添麻烦了,要不我还是辞职吧。”

杨廷霁捏了捏眉心,语气沉下去:“吴虞。”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是职场,直面失误并且承担责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犯不着因为一点小事就逃避。”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尘封的回忆像藤蔓,攀着电话线探出枝桠。

从前她在校园里,无论是失手摔坏教务室的复印机,还是结业考试时忘带准考证。

他一贯挂在嘴边的话,都是“没关系,我在呢。”

许久,吴虞轻声打破平静。

“阿霁,你真的变了很多。”

杨廷霁觉得刚才有些失态,语气重归冷淡。

“人都是会变的。”

“宣发失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审核部门也有错在身。出现问题时整个公司要一起面对,你与其想着辞职,不如想着怎么帮团队加快活动进度。”

“明早开紧急会议,你按时出席。”

寥寥几句,着急挂电话的意味很明显。

吴虞低声道:“好。”

“对了。”通话将断之前,杨廷霁叹了口气道,“以后工作的事情直接联系秦助,他才是你的领导。”

电话挂断,杨廷霁望着渐落的夕阳,眉宇蹙起。

吴虞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抑郁倾向。

家庭原因和他分手之后,听说更严重了。

他还得留意着别把话说得太重。

杨廷霁在树林里站了一会,许久之后,长吐了一口气,开始往营地走。

老远,就看见桑恬手里举着烤串,小口小口的咬。

她身旁,季屿川拿着一听冰可乐递给她。

杨廷霁下意识的就走快了两步。

好在下一瞬,视野里两人的距离便拉远。像是刻意避嫌一般,季屿川退回烧烤架前,面色冷淡沉静。

杨廷霁放缓了脚步,怪自己多想。

也正常。

他家小姑娘招人喜欢,他草木皆兵些才对。

杨廷霁走到桑恬面前,才看清她的漂亮脸蛋因为烫,小表情抽抽巴巴。他笑着把人圈进怀里,语调柔下来:“这么烫还吃?”

桑恬呼着热气,把吃了一半的烤串举到他嘴边:“超好吃,你尝尝。”

杨廷霁就着她的手,笑着咬了一口。

没几分钟,徐图和林一年循着香味回来。

几个人围坐在黄格布的野餐垫旁边,咕噜噜的冰可乐就着焦香牛肉,等日落。

徐图率先提议:“不如玩会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几人一概同意。

徐图抽出五张扑克,塞了一张红桃A在里面:“谁抽到这张牌,谁就参加哦。”

第一轮,红桃A被杨廷霁抽走。

杨廷霁搂着桑恬肩膀,笑着道:“我本身也没什么秘密可说,大冒险吧。”

徐图点开真心话大冒险的手机app,随机摇了个大冒险挑战,一字一句的念道:

“给你列表里最近的一个联系人打电话,问问ta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榜前压字数,最近一周隔日更哦,感谢各位宝贝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