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怼二嫂、荔枝膏水

四月末的汴京城,风暖昼长,万物并秀。

眼瞧着要进入仲夏时节,暑气已现,街市上行人都换上了薄衫襦裙。

这天气若是始终曝在外头,难免被地面热意打蛇上棍,缠住脚腕悄无声息地往上攀升。

好在这院里有一棵繁茂的槐树挡一挡,让树下劳作的二人躲个清凉。

“宝花姐,你看看,我这个编得怎么样?”

许宝花闻言,忙放下手里的鞋楦头,接过了杨二嫂递来的蒲履。

“还真不错,编得越来越好了。”

她摸着密实的鞋帮,耐心给出评价。

“就是这茬蒲经啊,比之前的要硬,所以收口要编得更密实一些……”

槐香暗度,细语潺潺,杨二嫂却并未细听,只因开头那句夸奖,已足够让她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她凑得离许宝花更近些,做出亲密地咬耳朵的姿态,语气殷切。

“那上回和你说的,把咱俩编的一起卖给张家足履铺子的事,这不就成了?虽赶不上你,我每天也能编三四双——”

“恐怕不成。”

一直温温柔柔笑着的许宝花却忽然出言打断。

她性子一向软弱,如今说出这样果断的拒绝,其实自己比对面瞪大了眼睛的杨二嫂还惊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我家霜儿说了,这些年我给张家铺子供的蒲履是有定数的。要是突然多交,人家立时就能看出我找人代工,以后、以后可能就不收了。”

许宝花说得有些磕绊,看着杨二嫂撇下去的嘴角也深感尴尬。

只是女儿的再三嘱咐已牢牢刻在了脑子里,她就这么话赶话,将虞凝霜教的坚决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家霜儿说了,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自己编的,便自己去卖。等卖出了名号,说不定还有人更高价收呢。”

我家霜儿、我家霜儿!

杨二嫂在心里气了个仰倒,恨恨想着,没见谁家女儿这么管着娘亲的。

本想着许宝花好哄,借着她的光挣些银钱,没想到被这么个小娘子给拦住了。

杨二嫂仍不放弃,刚想再劝劝,就听院里木门嘎吱响动。

她腹诽的对象——虞凝霜回来了。

虞凝霜一手牵着弟弟虞川,一手牵着妹妹虞含雪,还挎着竹篮,挂着布包,甚至后背支棱出一捆柴火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走货郎那缀满了琳琅物件的货架子。

但是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会只关注到她本身。

就连正生着她气的杨二嫂,也要在心里再惊呼一声“真真好样貌”。

要说许宝花和她男人虞全胜,确实都长得周正标致,可也顶多是中上的长相。

谁也没想到,两人能生出这般风貌潋滟的女儿来。

她本就挑着父母的优点长,可能又自创了很多优点来。如今出落得越发高挑丰腴,盛开出几分群芳难逐的妍艳来。

总之,绝不是这样的篱笆院子能守住的春色。

只怕要被人觊觎攀折。

“杨二婶子来啦。”

这一把脆甜的好嗓子,更是把杨二嫂的心用蜜腻住了似的,下意识就满面笑容。

“哎,哎,霜娘回来啦,刚和你阿娘说你呢。”

“是吗?”虞凝霜也笑着回,月亮眼弯成了月牙儿。

她放下东西,便交待弟弟带着妹妹回屋玩去,自己则说着要给阿娘和二婶拿些喝的,快步进了厨房。

门板一关,虞凝霜便抹着额间细汗长出一口气,又使劲伸了个懒腰。

真是累死了。

这是虞凝霜胎穿到这个平行时空大宋的第十八个年头。

她前世在现代也活了这么个岁数,而那好像已经是个极其悠远的模糊梦境了。

往事已矣,从降生在虞家的那刻起,她就决定将这里当成自己真正的家生活下去。

只是这个家,是真不好当啊。

一朝穿越,虞凝霜方知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尤其是那些姐妹们,居然立时能在这吃人的社会里混得风生水起。

可虞凝霜没生在富贵人家,没有异能傍身。

他们家没钱没权,是这皇都最中无足轻重之人。

生计的沉重艰难,已把所有轻盈的奇思妙想压制下去。

因为虞凝霜做任何事情之前,总要为父母弟妹考虑,绝不能脑袋一热去标新立异。

再说……就算她想,家里条件也不允许。

虞凝霜抻头看了看米缸,估摸着剩的米只够吃一旬。

去岁大旱,粮食歉收,因此价格居高不下。靠着阿爹在府衙做个小吏的微薄酬劳,要养活一家五口实在艰辛。就算阿娘每日编蒲履补贴家用,虞凝霜自己也去酒楼做了帮厨,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中,一家人仍是过得捉襟见肘。

过几天又要给川儿的书塾交束脩,这一贯钱还没有着落。

“唉!”

虞凝霜叹着,打开一个大陶罐,倒出几碗清水来,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

这小罐子里装着一泓浓黑,打开的瞬间就倾泻出淡淡清甜,似是某种果膏。虞凝霜将其舀出一小勺,加到水碗里搅拌化开。

明明有两个分别为十岁、六岁的孩子,只可惜家里连买零食的闲钱也没有。

像这样,尽量备一些有滋味的饮子来给他们甜甜嘴,已经是虞凝霜能做到的极限。

一罐果膏可以喝很久,算起来比买糖买糕饼要实惠不少,实是清苦日子里难得的一丝甘甜慰藉。虞家就常备着几样。

虞凝霜现在调的“荔枝膏水”,是大宋常见的市井饮品。这样将乌梅加几味药草、调料熬煮之后,喝起来却有荔枝的味道,因此得名。

它可以和没有老婆的老婆饼、没有鱼的鱼香肉丝,并称为美食届的三大骗局。

只是在虞凝霜看来,荔枝膏水明显是个心酸的骗局,可怜她的弟弟妹妹根本没吃过荔枝,只能靠着这碗模拟的甜饮子去想象。

她留了两碗饮子在厨房,将剩下的三碗端到院子里和两位长辈一起喝。

杨二嫂接过那白瓷碗,忙送到嘴边呷了一口。

浅金褐色的清澈饮子水光涟涟,像是融化的琥珀。砂仁、肉桂、生姜,还有作为主体的乌梅依次发味,又奇异地融合到一起,居然真的在口中汇合成几丝荔枝那丰润甜蜜的味道。

杨二嫂连着气儿喝了大半碗,边吧唧着嘴边夸。

“霜娘鼓捣这些饮子还真是一把好手!这荔枝膏水比我在街上买的还好喝。”

“许是我加了些丁香末儿,香味更幽深些。”

“是咧是咧。”杨二嫂不太懂,只顺着她的话夸,“你这手艺可以开个香饮子铺了!”

虞凝霜正端着碗送到许宝花嘴边,给非要先把手上蒲履收完口的后者喂了一口,闻言垂眸笑笑。

“我倒是想,可哪里是想开就能开的?”

她这话听着像是敷衍,其实是真心话。

虞凝霜是真的想过要开饮子铺。

一是因为时人极爱各种冷热饮子,五更起早市里便有各种膏水、渴水、熟水、茶汤等叫卖,行人路过都会买一碗。可谓市场前景极佳。

二是因为虞凝霜在现代时,曾在奶茶店里勤工俭学。那时她还想着以后开家奶茶店呢。若是能在此处实现这个梦想,倒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别看饮子铺只卖那几碗水,启动成本却不低。

且不论店铺、柴火这些大头,就是那些小小一包的药草和香料,都让人望而却步……

虞凝霜心思流转期间,杨二嫂已经一仰脖喝完了饮子,然后开始了她撂下碗骂厨子、鸡蛋里挑骨头的碎嘴日常。

“味道是不错,那个什么丁香加的也好。就是这渴水膏水之类的果味,还得是越凉越好喝。是不?”

杨二嫂说得神色飞舞,手也比划起来。

“我去年夏天在西街口买了碗冰雪杨梅渴水,加了冰碴的。嚯!那一口凉冰冰喝下去,啧啧,真是神仙滋味!”

虞凝霜面不改色,只是看着许宝花把饮子喝完了,才扭头回应。

“婶子真有口福。天气愈发热了,我也想吃些冰雪爽爽口。只是冰这样金贵,加一小勺碎冰碴就要加价十文。您看看,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喝得起?”

虞凝霜说着,端起碗浅浅啜了一口。

感受着荔枝膏水缓缓润泽着喉咙,她继续道:“就是这样普通一碗膏水,我熬的时候也要加糖加蜜,还有那几钱药材在里面,实算好一笔开销。川儿和雪儿也舍不得天天喝呢。”

她的语气和缓如春风,又恰到好处地藏着零落花瓣似的愁绪,听得杨二嫂忽然想给自己两巴掌。

她刚搬来这青槐巷没多久,连着半月来和许宝花学编蒲履。虞家已这般竭尽所能地招待,日日给她喝留给孩子的精致饮子。

她怎能再妄图踏进人家的财路里呢?

杨二嫂难得收了声,局促地左看看、右瞧瞧,好像第一回到这里来似的。

她看向自己那空碗,碗下垫着的,是虞凝霜编的圆形小蒲垫,如此就不会在桌上、手上留下水痕。

再看这院子虽窄旧,但无论是墙角的一方小菜园,还是石砌的小风炉,都收拾得利索干净。

屋里她也去过,地上有蒲毯,榻上有棉毡,清新的皂角香和粗瓷瓶里几朵鲜花的香相合相映。

她家比虞家境况还好些,这些东西当然也有,当然也可以有,但就是未能布置得这么妥帖。

再看虞凝霜母女正亲亲热热说着话,偏屋传来小兄妹的玩闹笑声……

那碗荔枝饮子,忽然让杨二嫂咂摸出了一点真正的味道。

小门小户,有滋有味。

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挺多余的,于是立时告辞。

虞凝霜见她是匆忙把自己编的蒲履搂了一起走的,就知阿娘已经将那无理的要求拒了,于是抱着许宝花的胳膊将她好一顿夸。

直夸得许宝花又羞愧又欣慰。

羞愧的是她身为母亲还要靠女儿支招与人周旋,欣慰的是她的霜儿千伶百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她又心疼虞凝霜在酒楼做了大半天工,还去书塾接了弟妹回来,便赶她休个午觉。

虞凝霜承情应下,起身去了正屋。

这院子就两间屋能住人,正屋归父母,她们手足三人则睡偏屋。

只是这几日虞全胜被派去郊外催收赋税,许宝花就让虞凝霜跟她在正屋睡,免得夜里被那两个小的惊扰。

身上着实疲惫,虞凝霜却辗转着睡不着。

想着刚才杨二嫂那几句话,她又遗憾又憋屈,终于忍不住把自己识海里的缺德系统晃醒,幽怨地质问起来。

“统崽啊,你看我都因为冰被人这么嫌弃了,你好歹是个分发冰块的系统,就不能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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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市井慢热,略微群像,温馨的家长里短以及女性们自强自爱的故事。

我的霜娘最后当然是功成名就,富甲一方,and老公听话~

这回写的是一个冷淡系的美人男主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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