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书笺
三年前太皇君病重,裴出岫被陛下召回京城,起初过得十分孤寂冷清。
白日里除了进宫侍候,便是窝在浮香阁里长吁短叹。浮香阁近拱阳道,来往宾客甚多颇为喧闹,后来她也常到城外僻静处散心。
那一日夜里是月色正好,永明河边寒魄凌波、美撼凡尘。
忆起远在边关的师傅,她将竹萧凑到唇边吹起一曲关山月,本是悲壮激昂的旋律,被她奏得百转愁肠。
是以,一曲未罢,听到有人投河落水的声响,她颇惊愕歉疚。
自八岁那年跌入澄观池里几乎溺死,后来便在母王与师傅的压制下生生练出了极好的水性。
但她依旧不愿近水。
眼看着河里落水之人就要没了声息,她执着紫竹箫的手攥得越发用力。
终是哗得一声跟着钻入水里。
永明河水表面看着平静,河中央的水流却颇湍急。落水那人起初是没有半点挣扎地闭着眼睛直往水里沉,她几次三番揽住他的腰将他托出水面却没法带回岸边。
幸好情急之下他睁开了双眼,也如她所愿紧紧抓住了她递过去的竹萧。
那是一个苍白近鬼的男人,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乌黑凌乱的长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干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嚅动着。
“你……不该救我。”
裴出岫微微力竭地坐在岸边,闻得男人的言语攒起了眉头,“今日好不容易救回一条性命,你若在此寻死而我见死不救,这一功一过岂不是全抵了。”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地跳动着,映着男人乌黑眼眸中小心翼翼的希冀。
那时在永明河边,她盼他记得她的恩情莫再轻生寻死。可此刻当着他的面,她却怎么也不能应承下来。
只是治伤,便要与她为奴为仆,若是知晓她便是这紫竹箫的主人……
生平第一回,裴出岫竟是不愿,她与所救之人之间,是恩情重过一切。
“这支竹萧做得精细。”她声音低沉地说道,“这竹料在京城也是罕见。”
林知秋的眼眸一瞬黯然,出岫小姐也是三年前才到京城,这世上哪里就有这样的巧合?
他轻抿了嘴角,“出岫小姐懂得竹萧?”
“略知一点,家父从前颇通音律。”她淡淡地回。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出声道,“出岫小姐若是喜欢,这支竹萧便赠予您吧。”
裴出岫难掩惊讶地微微睁眸,“这支竹萧对林公子颇为重要,出岫怎好……”
“知秋如今眼已盲,本也不擅奏萧,留在身边也是无用。”他抿了唇,声音压得更低,“从前这紫竹萧对知秋而言是个盼望,如今有出岫小姐……”
他话未说完,面颊隐隐泛起红晕。
裴出岫似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知不应当却无法克制地心生欢喜。
“这紫竹萧还是留在林公子处更为妥当。”她将锦盒双手奉还,轻抿了唇,淡淡柔声道,“其实吹奏这竹萧并不难,下回若是得空出岫愿教公子,你在此处养伤也好打发时间。”
深夜,长明殿中,凤后正伺候昭帝宽衣。
“陛下今日好好的怎的想到要动帝卿府了?”
顺宁帝卿已殁了十数年了,可在这宫里谁也不愿去触太皇君的忌讳,任是偌大帝卿府荒着寂着,也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一句。
昭帝不以为意道,“映玉虽不愿回来,可朕得替他把持着点。”
凤后难道不解其意,陛下要替他把持什么?一个荒了的园子?还是……
心头微微一跳,他怔楞着望向昭帝,“难道是安泽小王爷要回京了?”
昭帝只是敷衍,“明年开春便是太皇君八十寿辰了。”
“那也不必现下就急着修缮园子啊。”
凤后在昭帝的眼神中止了话语,他跟昭帝近三十年妻夫情谊,怎会不晓得顺宁在她心里头的分量。
幸而那小王爷是个体弱安分的,守在郢城十数年也不曾兴什么风浪。
要否则还真不知将来这龙位……
他叹息一声,躺在昭帝身旁,静静阖上眼眸。
“今日臣妾去看了煊儿,她已知错了,心里盼着陛下肯原谅呢。”
昭帝闻言冷哼一声,“枉朕当年请了太师亲自教养,教养出了个什么德行。”
凤后声音低了几分,“年轻时候正是血气方刚,陛下当年不也瞧上一个乐官,好生折腾……”
“当年朕可没有勉强人家,后来不是照样放出宫去?”昭帝拢了眉头,越发恼怒斥道,“你就知一味偏宠她,今日敢动武卫营去抢人伤人,改明儿还不定闯出什么祸事。”
“煊儿伤着谁了?”凤后翻身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抬眉,“又是沐春堂里那个医女?”
昭帝困乏了,低声喃喃,“伤着谁都是不应该。”
凤后在黑暗中眯起了一双深邃鹰眸。
那日离开颐德殿后,他不是没有命人查过那医女的底细。宁州阳县人士,母父皆亡,娘亲生前就是名大夫。三年前,受御医院的同乡指引来到京城,因缘巧合之下治好了太皇君,得了陛下赏识,置办了如今的沐春堂。
他欲命人再细查那名御医院的医使,却已是离宫回乡了。
为今之计,只得从沐春堂着手再探。
裴出岫回到沐春堂,喝了小半壶凉茶,才将心头的热意渐渐压了下去。
林公子是身心脆弱的病患,难免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她怎好也纵着自己同他一道头脑发热。
且不说他同宋家小姐情缘未了,宋二待他也有隐约心思,她自己是心魇难消,也不知能否允人姻缘、与人相守一生。
她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既惦念着一个人想去见他,又不知该如何当着他守住自己不要动心。
正烦恼之际,翌日清晨宋二来到沐春堂塞给了她一封书信。
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家信。
不过,塞给她的是远在平洲的宋诗意附在家书后的一张小笺。
裴出岫不假思索地推拒,“既然是要交由林公子,你为何不亲自给他。”
宋诗闻攥着那封家书,神色愤愤欲言又止,“我长姊……她……唉……”
裴出岫于是又展开书信,不多时眉头也拢了起来,“宋二,你这是……你要做姨母了?”
这桩喜事令得二人皆神色惘然。
“我长姊同那伯侯府的公子成亲三年,若要有孩儿早该有了,偏生就在这时候……”
裴出岫知她是为林公子不平,可是那伯侯府的公子何尝不是无辜,遂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事情既已到了如此地步,你该为她们高兴才是。”
“眼下我若告诉林公子,怕他伤还未好又受打击。若将此事欺瞒于他,我心里也难以过意得去。”她叹了又叹,紧紧抓住裴出岫的手,“出岫,这书笺还是请你替我捎带与林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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