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过后，导演组安排了饭局。一直到坐在餐桌旁，导演向她与黎亦泽举杯时，李斯斯的思绪还有些飘忽，她演戏总差了点信手拈来，每次全身心地投入一场戏，之后都无法很快抽离角色，哪怕最后那场戏并没有那么地打动观众吧，但一定是先感化了自己。

真当得起一句：已经很努力了。

黎亦泽伸手碰了碰她手腕，她才反应过来，起身向导演敬酒。

饭桌上气氛挺融洽，导演笑眯眯地要他们多多培养感情，毕竟就剧情来说，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拍摄进程又并不照着感情线的进度来。李斯斯见黎亦泽嘴角噙笑看向她，也许是她恍惚，总觉得他们演技好的人看谁都深情，是随时可以释放的小技能。

在场无人知晓他们的过去——那时候陈嘉德还不是她的经纪人，这件事甚至她妈妈都不知情，之前李音兰只当他们是间或一起吃吃饭的朋友。因为黎亦泽人气大涨后，两人约会都会找一帮朋友打掩护，外行人没那个火眼睛睛根本看不出来。

眼下，他们当然无意说破这些。不过，两个怀揣同一秘密的人总显露出一些细微的默契。黎亦泽会适时在她喝第一口热汤被烫时递上水，会体贴地在她的酒杯里添上甜甜的果汁，甚至会耐心地替她拆一只花雕醉蟹……

曾经那些他自然而然会为她做的事，此刻借着入戏的名义，不着痕迹地重现。

看来是他们之间的氛围看得张导对自己的选角十分满意，端着酒杯向身旁的二位经纪人道：“看这两孩子这么投缘，咱这戏能成！”

陈嘉德一面朝李斯斯挤眉弄眼示意她少吃两口，一面少不了讲些场面话给她贴金。这都惯例了，但凡参加饭局，陈嘉德逢人就得吹她几句，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即便是吹捧之词，他都很微妙地拿捏着，一般都侧重颜值啊聪明啊努力啊之类的品质，甚至也可以从性格很好这个角度夸一夸。至于演技方面陈嘉德一向是很谨慎的，只说新人还在磨炼着，未来可期！当然，最后都会加上压阵的一句话：毕竟是音兰的女儿！

他还特意嘱托过她，在外头不管是公开采访还是与人家闲聊，对于演员的业务能力要始终保持极其谦逊的态度，千万不能自我感觉良好，因为业内人都很懂道，忽悠不了的，观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没有的东西并不能闭着眼吹，瞎吹遭人烦。

但是，活见鬼了，今晚的陈嘉德一反常规，特别自信地挺着腰板向导演举杯，脸不红心不跳地赞她的演技：

“张导，荣幸至极！接下来我们斯斯还有劳您好好教导……实话说，我刚接手带这孩子就知道这是老天爷赏饭吃！有天分又勤奋，演戏有灵性，虽然少了一些技巧，但贵在淳朴真挚，能打动人，当然，也是因为亦泽会带戏，他俩才能搭出这样的效果……”

黎亦泽签了新公司，风格与陈嘉德十分相似的经纪人也特别会讲漂亮话。

“那是那是，斯斯的颜值当然没有不服的，今天看来，果然长得太漂亮就容易被人忽视了实力，哈哈哈哈哈，就像我们阿泽，也是一步一步证明了自己，不容易呐！”

最后导演总结道：“确实啊，亦泽就不用说了，斯斯的话，我也已经好多年看不到这样资质的新人了，嘉德，你得好好培养。”

陈嘉德连连点头，再看向李斯斯时，脸上都是骄傲，孩子终于出息了。李斯斯自觉放下筷子，她相信今晚大家对她的盛赞起码是有几分走心的。这一次，她是真的凭本事拿到了这个角色。

问题是，她开始搞不明白，她演好了这个角色，究竟是因为她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还是因为……因为那个人是黎亦泽，如果是别人的话，还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房间内酒局正酣，她到阳台上透气。韩聿文来了通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掐断，但屏幕还没暗下去，又来了一通，铃声好像都跟他本人一样不耐烦起来，她再次掐断。

这下意思表达清楚了，她就是不想接他电话！

她靠在栏杆边，手里的电话总算消停，身后的喧闹声隔着厚重的帘幕也消去了。她撑着额头想了会儿，然后给沈梦发送了一条好友申请。沈梦这两天对她一反高冷态度，在社交账号上毫不矜持地给她点赞互动，真姐妹情深起来了。

然而……都是做个样子哄哄粉丝，她们私下甚至都没有互加微信。她也就抱着暂且一试的态度加她好友，在申请框内礼貌道：前辈，打扰哦，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沈梦绝对手机重度依赖症，三秒钟后利落通过。李斯斯赶忙趁着她在线的功夫问：

【就是那个……请问……】

【拍感情戏的时候会需要放任自己的情感吗？】

【会变得真的还蛮喜欢对方吗？】

沈梦对这种问题应该深有体会，据她观察，沈梦跟许汉英是在片场逐渐亲密起来的，说好的照着剧本演，他们却成了真的。演戏，真的是一项微妙而又容易过界的职业啊。

沈梦回：【先交学费】

李斯斯想了想，提供了一条情报：

【你知道周导的那部戏因为投资问题暂时搁置了吗？】

也就是说她们对那个角色明里暗里的竞争也可以随之搁置了。

然后又打了“韩聿文”三个字，附带拼音标注：

【那个人的名字是韩聿文，不是韩绿文哦，微笑脸～】

不然以后要是在哪个还算正式的场合沈梦把韩聿文的堂堂大名念错，也是蛮尴尬的。

沈梦大约是不屑一顾地打出一个字：【哦～】

而后半天没声息，李斯斯刚要控诉她白嫖情报时，沈梦懒洋洋告诉她：

【演戏当然最好是真情实意咯】

【喜欢的话】

【要看是谁】

【我的话】

【帅哥才行】

【怎么】

【你下部戏跟谁搭？】

李斯斯哒哒哒打字：【黎亦泽】

那头火速回复：

【哦吼～原来如此～】

【那前辈就这么跟你说吧】

【是黎亦泽的话】

【很难不爱上的】

【就提前恭喜你咯】

李斯斯默默盯着屏幕，伸手拍了拍脑门，她就知道！如果每天跟黎亦泽那样的绝色拍感情戏，于情于理，怎么可能不动心？

况且，况且，还有那些夹杂在他们之间的前尘旧事……所以，真的会越界吗？真的会有一些旧情……复燃吗？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为什么竟然生生地把自己逼出了一些对韩聿文的愧疚来？假如万一的话……仅仅是万一的话，她跟韩聿文分手之后转头跟黎亦泽复合，这事儿是不是对他不太厚道？

不过，夜色中一股冷风把她吹醒了，她犯得着计较这些么？恐怕到了那时候韩聿文早就新人在侧，还用得着她操心？

她晃晃脑袋，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就算拍戏时她那些从前对黎亦泽的喜欢有一点复活的迹象，但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黎亦泽演技纯熟，自会岿然不动，他们也不会怎样的。

最好是不会怎样，接下来她不想再同任何人谈感情了，要以事业为重！当然，情难自禁的那种除外。

身后一阵窸窣声，她回头看见黎亦泽站在门口，朝她点点头，“进去吧？你喝完酒吹风会头痛。”

李斯斯摇摇头，“我喝的不多，而且进去了说不定又要多喝几杯。”

“那倒也是，”黎亦泽关上门，走近她，然后替她披上一件外套，“还是有点凉。”

手肘撑着阳台，他们并排站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彼此既熟悉又陌生。

李斯斯先客气道：“跟我演戏你大概要多一点耐心，我妈妈都说我情绪起得慢，细节老把握不住，”她垂头叹气，“之前公司前辈都投诉我NG太多拖累大家加班……”

黎亦泽揉着眉骨，半开玩笑道：“既然这样的话，收工后我们可以多排练几遍，课后补习很有必要。”

想到以前她可是吃过黎亦泽和女主角不少醋的，李斯斯犹豫着问：“这样可以吗？收工后找你会不会……”

她考虑了下，转换了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单身的话，会很不合适吧？”

黎亦泽笑笑，问：“所以这么久不见，你对我要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是不是单身？”

李斯斯眨眼，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很快为自己解释：“我只是不想有人会像我过去那样……那样不开心。”

黎亦泽面色敛了敛，情绪似乎被触动，“对不起，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李斯斯急急打断黎亦泽，怪自己说话不当，“我也有问题，我的问题更多，你千万不要觉得抱歉。”

其实在那段关系里，她事后回忆起来，尽管并不是有意为之，但确实是她太过折磨黎亦泽了，并且从来没有能够弥补他，这是她最过意不去的。

“所以那一天，会打电话给我，想要重新开始吗？”黎亦泽注视她问。

“但是你又没有答应我……”

“所以，那是我最后悔的事……”

黎亦泽的声音无奈地被风吹散，在那之前，清晰地传到李斯斯的耳里。他们刚分手时，她难过了一阵子，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成长了，但是黎亦泽又不再等她，他决然地没有给她留一丁点儿念想。

她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总觉得眼下他的怀念只是作态而已，没好气地把外套还给他，“你干嘛现在要讲这种话？那个时候是你根本没有给我机会！”

“斯斯，现在才像你的脾气，”他依旧笑笑，说话时带着熟稔的亲密，“我只是想说，重要的是，现在有新的剧本摆在我们面前，今天你演得很好，你也知道你演得很好，因为，这一次是我们的剧本，这一次，你是我的女主角，所有从前让你不开心的事都不再是问题。”

李斯斯愣了下，从前确实很自负地说过要当他的女主角这种话，时过境迁竟然成真了。她讷讷地开口：

“那个时候你拒绝了我，然后十个小时的飞行，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你也没有接到我的回电，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三通电话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如果是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接我的回电？如果是很重要的话，你无论如何要让我知道啊，为什么从那以后，你都回避与我见面？我们本来……”

她缓了一口气，“我们本来也不是没机会的，”又问：“黎亦泽，你到底为什么接这部戏？”

“那三通电话，还能是什么？是我想告诉你我反悔了，我要接受那个跟你重新开始的提议，”黎亦泽低头自嘲地笑，好像陷入了不快的回忆，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只是错过了的电话就不再有意义……”

“而我为什么接这部戏？”他望着她，伸手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沉静却又暗流汹涌地问，“斯斯，如果一次失败的表演，还可以有NG的机会，那么我们那段失败的过去，是不是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