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蘅芜院中,云芝将仅有的几两银钱拿了出来,愁眉苦脸道,“姑娘,咱们就只剩下这么点银子了。”

魏舒窈看着匣子里可怜巴巴的几块碎银,一阵静默无言。但今日实在没心情去父亲那里要回私库钥匙,只好默默往手腕上多添加了个玉镯,准备到时候拿出来当掉或者放到醉仙楼里做抵押。

一切都收拾妥当,临出门的时候,却罕见地生出了几分紧张。

她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顾玹。

前世在宫中的那几年,更多时候是顾玹依着她行事。

她哄顾玹的次数少之又少,一只手就能数得清。哄人的方式也极其简单敷衍,只要装模作样撒个娇,或是说上一两句甜言蜜语,他便什么气也生不出来。

只是不知道那些手段放到现在还会不会好用?

魏舒窈既期盼见到顾玹,又生怕他不吃自己这一套。

往外走的路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被门口守着的管家拦下来时,才堪堪回过神来。

柳管家笑眯眯地提了一嘴禁足令,但顾忌着这位小主子的身份与平日里的作风,也不敢动真格地将她绑回去,只好派人去找世子爷过来。

魏舒窈才没耐心与管家周旋,刚要不顾阻拦地迈出门槛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句呵斥。

“站住!你这是要去哪?”

从正院匆忙走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她的父亲魏良平,魏良平虽没有什么才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有种书卷气,长着一副好皮囊,年轻时,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便到了中年,依旧相貌堂堂儒雅风流。

魏舒窈容貌随了母亲,倒是她弟弟长得更像父亲一些。

她提着裙摆转身,对上魏良平严肃的面孔。

一直以来,父亲都有着望女成凤的心愿,看中了顾佑清皇太孙的身份,所以极力煽动她退了与顾玹的婚事。

然而退婚的代价格外沉重,不仅自己落得一身不堪,他也因此事丢了在礼部的官职。

丢官以后,嘉永候府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父亲整个人变得焦虑了起来,开始频繁地撮合她与顾佑清。

她对顾佑清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因着太子妃沈氏与外祖家有些远房亲缘关系,所以唤他一声表哥,但并不愿嫁给他。

父亲见达不成目的,恼羞成怒,想让她乖乖听话,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禁足,以及没收私库。

魏舒窈实在想不清楚,就连身在朝堂之外的普通人也能看清眼前形势,顾玹称帝乃大势所趋。

只有父亲还执迷不悟,也不知听了哪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坚定地以为顾佑清会继承皇位。

哪怕到了现在,魏良平还依旧在语重心长地劝,“窈窈,你知不知道外人怎么说为父的?他们说为父生的一双儿女中,一个是花瓶,另一个是药罐子,都只中看不中用。嘉永候府不能就这么倒了,你现在已经得罪了钦北王,无人敢娶。好歹还有太孙对你一往情深,唯有嫁给他,才能扬眉吐气,保魏氏一族繁荣昌盛……”

魏舒窈听见顾佑清三个字就觉得反胃,上一世她误以为顾佑清是救命恩人,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去信任,后来才得知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枚可以牵制顾玹的棋子。

她识人不清,受人蒙蔽,下场很是狼狈。若不是因为顾玹,恐怕早就变成了一缕冤魂。

魏良平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使得她生出点烦躁。

魏舒窈出声打断他,“我才刚退婚,还不想嫁人,父亲因为这点事就要虐待我吗?”

虐待?

这词用得太重,魏良平眉头紧皱,“你休要胡言,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何时舍得虐待你?”

“父亲亲自去蘅芜院看看就知晓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女儿竟然丝毫不把他的禁足令当回事儿,魏良平气得眼眶生疼,但他终究没有再上前阻拦,而是阴气沉沉地去了蘅芜院一探究竟。

魏舒窈安稳地出了候府大门,并未乘坐马车,走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两旁人来人往的茶馆商铺与记忆中的画面一一重合起来。

周边嘈嘈杂杂,市井气息格外浓厚。

忽而主街传来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路上行人连忙往两侧移动,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一行人马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上,面容坚毅,五官清正,身着暗蓝色锦衣,肩背挺拔宽阔,整个人似一丝不苟的青柏。

魏舒窈认得他,顾玹身边一直跟着的亲卫,名唤严庚,将来的金吾卫将军。

而此时的他身后是长不见尾的车队。

路边有人指着车队啧啧称奇,“听说这是钦北王为迎娶王妃而备下的聘礼,专从钦北运来的,里面有着数不清的宝物,倘若那魏大小姐不退婚的话,这些合该送去嘉永侯府。如今却要再返回钦北。”

“看聘礼就知钦北王有多重视这门婚事了,听说他此次回京就是专门同嘉永侯府提亲并商定婚期的,没想到却遇到了退婚这种事,真是可惜了。”

旁人嬉笑道:“可惜什么,世间仰慕这位殿下的贵女多得是,那些性情温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哪一个不比魏大小姐守规矩?要我说啊,她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要不是老侯爷当初执意选了这位做孙女婿,如此好事怎会落到她头上?得亏她有自知之明,主动把婚事给退了。”

“而且,钦北王一年也只回京几次而已,怎么可能对魏大小姐情根深种?聘礼这般盛大,是看在老侯爷一生戎马、护卫国土的面子上,根本不是因为她魏舒窈。”

魏舒窈就站在旁侧,安静地听着他们口中的话,不经意间,眸光一转,对上了严庚的视线。

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花笼裙,明艳娇柔,似远山芙蓉,在人群中本就瞩目,虽蒙了面纱,但仅凭一双潋滟眉眼也能被熟悉的人认出。

严庚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又极其僵硬地移开视线,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倘若是以前,他定会早早翻身下马,向钦北未来的王妃俯身问安,如今,婚事解除,她和主子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想起昔日里她种种令人寒心的作为,严庚厌恶地别开脸,目视前方,挥动着缰绳,驾马离去的速度更快了些。

魏舒窈抿了抿唇,以前,她连顾玹都不愿看见,更何况是顾玹身边的亲卫,自是能躲就躲,从不曾耐心相待过。

现在严庚把她当陌路人,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只是,连严庚都这般态度,那顾玹会是怎样的?

魏舒窈本来急切想要见到顾玹的心思,瞬间凉了下来。

装着一台又一台红漆箱匣的马车从面前经过,像是没有终点一般,直到双腿站得微微酸麻,才看得见尾部。

略过耳边众人对于聘礼的声声赞叹,魏舒窈缓慢步入人群,心不在焉地往醉仙楼的方向走,全然没了刚出府时的兴致盎然。

云芝明显察觉到了小主子的情绪变化,只觉得那些路人口中的话实在难听,狠狠蹬了他们几眼后,连忙跟上去轻声安慰着。

醉仙楼位于长安城东南位置,南来北往的食客络绎不绝,魏舒窈抬头看了下牌匾。

掌柜站在门口,打量着主仆二人的穿着,就连侍女身上的衣服都是上等布料,想也不想就将她们往楼上请。

因着包厢已经满员,她们选了二楼用屏风间隔着的桌位。

虽说中间有屏风遮挡,看不见邻桌客人的面孔,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大部分对话都是在谈论钦北王的下一任王妃会是谁。甚至已经备好了去赌坊押注的筹码。

魏舒窈一边用膳,一边听着那伙人热火朝天的分析。

若只是单纯分析也就罢了,吹捧其他姑娘的同时,还非要顺带着贬低她几句,大多都是类似于“败家”、“娇纵”之类的字眼。

损来损去都是同样的话,一点新意也没有。

她用完膳后,不愿再听下去,抚了抚衣裙,起身下楼结账。

醉仙楼的掌柜拨弄着算盘,客客气气问道,“姑娘吃得可好?若没问题的话,这几道菜总共花费二十两,您看是银子方便还是银票方便?”

银子银票都不方便。

她身无分文,只有一只镯子可以抵押。

魏舒窈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刚要开口说话,便见掌柜只扭了个头的功夫,表情就瞬间从恭敬变成了谄媚,连腰身都不自觉朝着二楼楼梯的方向低了下去。

他一边摆好请礼的姿态,一边小声提醒道:“姑娘,您且先耐心等一会儿,稍后再为您结账。”

魏舒窈不明所以,微微抬头,顺着掌柜的目光向二楼台阶处看过去,而后心神骤然一震,整个人似被被定在了原地。

顷刻间,全场的热闹喧哗都从耳边彻底隔绝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坠入了湖水中,无边无际的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心口砰砰乱跳的声音。

扶栏处,男人侧身站在那里,神色极淡地睨着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

薄薄春光映在他脸上,却渡不上半分暖色,周身仍旧冷如凛冬之势,孤衿沉静,辨不清眸中情绪。

他似乎开口说了句话。

那紫袍官员连忙弯腰谢恩,行完礼后挪了挪步子,让出下楼的通道。

若不是魏舒窈上辈子同他相处七年,想必此刻也会像其他人一般低垂着脑袋,被那气场压迫地不敢抬头直视他。

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顾玹,她的视线一直毫不避讳地黏在他身上。在一众毕恭毕敬的人群里,就显得有些独树一帜。

她就站在门口,位置十分显眼。

而顾玹恍若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在这里,他从楼上下来,路过她身侧,一步未停,径直向外走去。

男人身量修长,擦身而过时,两人只衣角和裙摆短暂相触了片刻,似蜻蜓点水,很快便无情分隔开来。

魏舒窈想象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唯独没猜到眼前这一幕。

他彻底无视自己,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曾落在她身上。

大抵是前世那七年习惯了顾玹对她独有的温柔体贴和无条件纵容,如今被这般冷待,一时接受不了。

魏舒窈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攥了一下。

她眼睫轻颤,眸中炽热逐渐冷却下来。

门外,顾玹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立于醉仙楼檐下,许是在等待店家牵引马匹。

他只身站着,眉眼深沉难测,连侧影都透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作者有话要说:魏舒窈:OK,你很拽。

顾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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