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魏舒窈站着的位置附近,长着一棵杏树,花木影影绰绰,落在她脸上,衬得那肤色白皙如雪,不怎么招摇的装扮,添了份美而不自知的天然。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
顾玹拿着茶杯的手短暂地顿了下。
魏舒窈将那句话听得十分清楚,当下提起裙摆,转身就走。
衣裙划起一道似有若无的清香,顾玹脸色微沉,终归按耐不住,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跑什么?”
魏舒窈料到他会追过来,后退一步,故意同他拉开距离,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避嫌,若是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日后耽误你另寻新欢可怎么办?”
明明只听到了一句话,连另寻新欢这样的歧义都能想出来。
顾玹皱眉,“从哪学来的歪理。”
“我刚才都听到了,你嫌弃我。”魏舒窈别过头,像个小受气包,“反正你以前对我好只是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如今婚约解除,正好如你所愿,我们一刀两断,从今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去继承你的皇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嫔,愿意宠幸哪个就宠幸哪个。我回家中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每天被人指指点点,就算病地快要死了也不用你管。”
男人周身气压一下子降了下来,脸色变得铁青。
周围人吓得噤若寒蝉。
魏舒窈一点都不怕他,依旧无所畏惧道,“你上次在赏花宴上不是说欠了祖父恩情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我们魏氏一族中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家——”
顾玹不愿多听,冷着脸打断她,“魏舒窈,不准再胡言乱语。”
魏舒窈愣了一下,最讨厌吵架吵到一半被人打断,她完全想不起来下一句要说什么了,有些气恼,“你凶我做什么?本来就是事实。”
两人安静下来,静地只剩下耳边的风声。
顾玹刻意缓了缓语气,才同她问话,“今日过来找我何事?”
“没什么事。我这就走,免得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魏舒窈绕过他,还没迈出两步。手腕就突然被人攥住,顾玹视线停在她手背上那一片灼热的红,细腻如脂的皮肤上突然出现不合时宜的伤口。
他目光沉了沉,“怎么伤到的?”
魏舒窈自已都没有发现伤口变成了这样,顾玹倒是比她发现地还要早,她挣脱了两下,“你别碰我。”
顾玹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云芝大着胆子站出来,解释的声音轻地不能再轻,指了指手中提着的盒子,“姑娘亲手为殿下做桃花糕时不小心被烫伤了。”
顾玹似是没想到过程是这样的,他沉默片刻,命人去取药,“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
他动作有些强硬地带着魏舒窈坐到椅子上。
魏舒窈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手上的伤成了这样,并不觉得疼,只是看着有些刺目罢了。
但她不喜欢这样的伤痕,顾玹用在她身上的东西一贯是干净而有效用的,比外面药铺的更加纯粹,她难得没有再拒绝,安安静静地等着涂药。
小厮匆匆去又匆匆地来,拿着手中的药瓶至若珍宝。
顾玹接过来,拧开盖子。
魏舒窈余光看到后,语气透着不满,“殿下乃万金之躯,怎敢劳烦?让云芝帮我。”
云芝小心觑了眼顾玹难看的脸色,又不能违背小主子的命令。她轻手轻脚地挖出一勺药膏,在那泛红的位置上涂抹均匀。
清凉的膏体涂在手背上十分舒服,魏舒窈把手放在阳光下,伤口处泛着细碎的微光,又冰又热,很是神奇。
药是涂好了,但刚才顾玹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有些过大,仅佩戴一日的细镯已经被挤压地变了形。
细镯用纯金打造,上面的花纹繁复而精美。
早上才刚戴上下午就要摘掉了,魏舒窈暗自有些可惜。
顾玹似将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见她盯着扭曲的镯子看,忽而出声,“让人带你去库房选支新的。”
魏舒窈怔了下,奇怪地小声质问道:“你府上怎会有女子的饰物?”
顾玹看向她的目光晦涩不明,良久后才道,“被你退回来的聘礼。”
那些一车又一车的聘礼并没有运回钦北,而是放到了京城的钦北王府邸。
提起退婚,魏舒窈这下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只余了一阵心虚。
可刚刚才听见顾玹说“不是非她不可”的话。
现在就告诉他自己后悔退婚了,实在是下不来台。
而且,魏舒窈潜意识里觉得,就算她说了顾玹也不会相信。
依她对顾玹的了解,顾玹不仅不会相信她口中的话,说不定还会怀疑她居心不良。
她心不在焉地被福临带到盛放聘礼的库房,险些被眼前的画面到吓到。
左边放着玉制的镯子,右边放着金制银制的,中间为珍珠玛瑙等宝石手钏,各种各样的品色和风格,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库房不像是库房,倒像是买卖首饰的展示台,其中的华丽丰富程度几乎可以跟长安城名贵的金楼银楼相媲美。
和魏舒窈的一脸惊讶相比,福临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道:“这只是存放镯子的库房而已,后面还有金簪银簪锦缎之类的房间,若是魏姑娘觉得喜欢,不妨再多挑几件。”
反正这些东西早晚都会安好地送到她手中。
回到嘉永候府时,魏良平院中的小厮守在门口不断张望着路口,瞧见魏舒窈的马车后立刻迎过去,“姑娘,您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小厮忙殷勤地递上水。
魏舒窈见过他,知道他是父亲身边的人。
小厮笑道:“府里面新来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鱼汤,世子爷点了个姑娘最爱的芙蓉鳕鱼,特意邀请姑娘去他院子里用晚膳。”
想来又是一场鸿门宴,魏舒窈心中了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只父亲一个人,还是和梅姨娘一起?”
小厮知道大小姐不喜梅姨娘,连忙摆摆手,“姑娘放心,只有世子爷一个。”
魏舒窈思考过后欣然接受。
她回来后直接去了魏良平的院子,远远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
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整整齐齐摆在团圆桌上,魏良平亲手舀了一碗鲜香的鱼汤,推到魏舒窈面前,佯装生气道:“今天又去哪了?一天天地不着家,何时才能改掉贪玩的毛病?多反省反省自己……”
她拿起勺子,细品了一口鱼汤,“怎么又要我反省自身?在父亲心里,女儿倒是一无是处了。”
魏良平也不恼,继续道:“家里的账打理地怎么样了?白天出门一直到晚上饭点才回来,我就没见你翻过几次账本,那些本子恐怕被丢在角落里落了一层灰了吧?”
魏舒窈不说话。
魏良平就当她默认了,语重心长道:“窈窈啊,这账总得有人管,既然你没能力,就该把它交给有能力的人,不能坐吃山空,得让钱流动起来,钱生钱,这样才能保证你富足的生活……”
他说得都快磨破嘴皮子了,见女儿仍不为所动。
魏良平狠狠心,抛下鱼饵,道:“窈窈,你只要把那些看不懂的账还回来,父亲私库里的东西任你挑选,想要什么都行。”
魏舒窈没想到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当即笑起来:“父亲可说话算数?”
魏良平也被带得眉开眼笑,觉得女儿真好哄,“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财大气粗地让人把库房钥匙拿过来,随后往桌上一拍,“吃完饭后父亲就带你去挑。”
用完膳,父女两人来到院中的库房,魏舒窈挑挑拣拣,选出五样乌漆漆的瓦瓶陶罐。
魏良平松了口气,幸好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今天的女儿格外可爱体贴,仿佛又变回了小时候的小棉袄。
魏舒窈眸中染着笑意,“父亲,除了这五件东西,其他的我全都要。”
魏良平乐呵呵地说:“好,不愧是父亲的乖女儿——”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话语咻地止住,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犹如晴天霹雳。
“窈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魏舒窈重复一遍,善意提醒道:“父亲可要做一个言而守信的人。应该现在就派人把这些搬到我的蘅芜院。”
魏良平一夜之间穷地只剩下五件陶罐。
看着奴仆们接二连三把他搜罗来的各种收藏品以及满箱子的金银统统搬走,他一边说着别摔了,一边强忍着心痛走向女儿,“窈窈,你要的东西也全搬走了,这账本和令牌以及印章什么时候送过来?”
魏舒窈想了想,“等后天吧。”
等到后天怀仁算坊就能帮她把家财转移到祖母那些虚构的身份下了。
魏良平心火焦急地问道:“为何非要到后天,怎么就不能是今晚呢?”
魏舒窈随意找了个借口,“父亲,我跟人打赌了,必须管理家中十天的账,现在还差两天呢,要不然会被笑话。”
魏良平也不好逼得太紧,苦着脸点头同意,叮嘱道:“除了账本还有印章,都要妥当保管,万不可弄丢了。”
“父亲放心,不会丢的。”
魏良平夜里上梅姨娘院子里休息的时候,把刚才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他肉疼过后也就释然了,都是一家人,何况那还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些物件又不会亏本,握在谁手中不行?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于是描述的时候语气也带着情不自禁的骄傲和调侃,“窈窈就是一时兴起跟人打赌才闹着要管家之权的,女儿长大了,将我这个老父亲耍得团团转啊……”
梅姨娘刚开始还是温顺的,听完之后气地脸色发白,她早就把魏良平的库房当成了囊中之物,如今被魏舒窈轻而易举地拿走,属实是不甘心。
她忧愁道:“世子爷这般行事实乃大错特错啊,您怎么能干出这般冲动的事儿。”
魏良平被好听话奉承惯了,梅姨娘从来都是顺着他的,第一回反驳他,他好奇问道:“哦?那梅娘以为如何?”
梅姨娘顺了顺气儿,委婉地劝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世子爷怎么能如此玩笑地把一间库房的宝物随意给了大小姐呢?世子爷也该为自己着想……”
魏良平可没想过要把女儿当成泼出去的水,蕴娘十月怀孕生下来后,他尽心尽力呵护大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他拉着脸有些不悦,“梅娘此话不对,窈窈是我的女儿,就算嫁了人也还是我魏家的女儿,如何能用泼出去的水作比。”
梅姨娘见自己说不动他,终于意识到魏舒窈在魏良平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立刻转了语调,感叹道:“妾身还不是为了世子爷和大小姐着想?”
“妾身的意思是世子爷把库房给早了,世子爷就该留着等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再给,长街十里的红箱子,光是想着就觉得壮观,届时大小姐是全长安城最风光的姑娘,世子爷面儿上也有光。”
“哪怕是成亲之后再送也不迟,到那时出嫁的姑娘不常回家,世子爷可以从私库中挑一两件藏品,时常去探望大小姐,这才算是两全其美呢。”
魏良平这才觉得有几分道理,点头,“梅娘说得确实在理,不过给都给了,也不好再收回来,府里不缺钱,我再攒点就是。”
梅姨娘眼睛一转,掉下了两滴泪珠,“世子爷,妾身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思齐与思葶了,在梦里他们乖巧地唤着娘亲,唤地妾身心都酸了,也不知他们最近过得好不好。”
同为父母,魏良平能体会到梅姨娘的思子心切,他有些时日没见那对龙凤胎了,心中也一直惦记着,准许道:“把他们接过来小住一段时日便是,这有什么可苦恼的。”
梅姨娘神情哀伤,“就怕大小姐不乐意。思齐和思葶从小就很渴望有个姐姐,他们私下里也一直尝试着靠近大小姐,奈何一腔赤子之心总是得不到回应,甚至还会被厌烦,两个孩子私下里还会经常流泪伤心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魏良平头又开始疼了,他对龙凤胎这两个孩子的人品和风骨都十分认可,相处了这么多的时日,他们整天父亲父亲地叫着,怎能没有感情。
一家人和和美美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画面,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窈窈消除对龙凤胎的偏见?
夏景承是在钦北王府用完晚膳后才离开的,下午的时候怕魏舒窈迁怒到他身上,
有些话当着魏舒窈的面不能说,等那小祖宗走了才敢再多说两句:“真不考虑我之前给你出的主意?我这里不是只有一种法子,你要不要再听听第二种第三种?”
“后面两种不行的话,我这里还有第四种,第五种,这么多法子里总有个有用的,你随便试试也不会怎样。”
灯火下,顾玹神情寡淡,忽视耳边的喋喋不休,“惹哭了你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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