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夏景承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平息下来,他确实不太敢去招惹魏舒窈。

那位大小姐真生气起来谁哄也不好使。

从来都是旁人绞尽脑汁地讨好她,就没见过她低声下气的时候。

不得不说,在魏舒窈面前,夏景承也一向是认栽的。

他闭上嘴,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表情越发凝重起来,便再不提那些不靠谱的主意。

半明半昧的光影下,顾玹低头看向摆在面前的三只箱子。

前两只分别摆放着花瓣形状的糕点和碧绿清澈的青梅羹,两样赏心悦目的茶点搭配在一起,从表象颜色到内里流露出的馥郁芳香都极为合衬,混在一起,颇有种风和日丽的春日风情。

最后一只盒子,里面盛放着的正是魏舒窈费了许多心思才制成的那块玉佩,玉质莹白透亮,上面的纹路错落有致,全然挑不出任何瑕疵。

她的风格一贯是华丽繁复的,严苛到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完美至极,余尾处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刻意模糊边界的巧思,为这块玉增添了几许厚重感。

顾玹拿在手中把玩,不厌其烦地翻过去转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他看似专注的神情下,眼底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不知是在看玉,还是透过玉进行着某种情绪的无限拉扯。

夏景承斜斜地靠在椅子里,一手懒洋洋地撑着头,一手晃动茶杯,目光直白地在这三样东西上扫来扫去。

魏舒窈临走前并没有带走,或许是真忘了,也或许是小姑娘脸皮薄,下午闹了一通脾气后不愿承认是送给顾玹的,只好装作忘了带走。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据他所知,这是魏舒窈头回为顾玹备下如此用心的东西。

以前魏舒窈送顾玹这位未婚夫的的年礼节礼生辰礼,大多都是从外面买的,并且是派管家仆从等人挑的,自己都不过眼,态度极其敷衍。

而这三样东西,肉眼可见地出自魏舒窈之手,她笔下的画作跟她本人一样都很好辨认,也如她本人一般美轮美奂,透着无拘无束的灵气,活色生香,别具一格,旁人花费再多功夫也难以临摹出其中的三分韵味。

虽然是她亲手做的。

但夏景承还是忍不住地怀疑,魏舒窈是不是当惯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觉得随便用礼物哄一哄,就能把人给重新哄好?然后再为她俯首称臣,上刀山下火海、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她有没有想过,这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主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她身在京城,是闺阁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连顾玹跟她说话时语气稍微重点都觉得对方是在凶她,继而委屈地不得了。

自然没见识过顾玹冷血和残忍的一面,更不知他刀戟下无数亡魂濒死前的挣扎和痛苦,钦北那些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头龙们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哪天醒来后就身首异处。

在这其中,下场最为凄惨的,是背叛了顾玹的人。

而魏舒窈与他退婚,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背叛了他。

她在退婚之前的所作所为,无论有多过分,顾玹都百般容忍,毕竟是将来要嫁给他的小姑娘,脾气娇点,多让着她点倒也无妨。

但退婚就是与他彻底脱离了名义上未婚夫妻的关系,摆明了她魏舒窈就是不乐意嫁给钦北王,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太孙顾佑清,她愿意为了顾佑清去反抗一切。

自己宠了这么些年的小未婚妻为了另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顾玹怎么可能不在意。

退婚之后魏舒窈日子明显不好过了,他却也处处照拂,没有责怪过一句,跟他平日冷血的作风不太相符。

夏景承心想,在众多姑娘家中,魏舒窈在顾玹心中果然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多撒撒娇,没准真能用几件礼物挽回男人的心意。

但顾玹以后无论怎么宠爱她,心中也还是会有芥蒂,绝对不会再信任她,更不会再将正妻之位给她。

他日后可是要继位的人,皇后的人选定然会格外谨慎,魏舒窈做到头也只能是皇贵妃。

依魏大小姐作天作地的性子,势必不愿低人一等,到时候处处针对皇后,后宫定会一团乱,倘若有了皇子,更是势同水火,时间一久,顾玹估计也会对她逐渐失去耐心。

夏景承沉浸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无法自拔,他甚至想到了将来魏舒窈被赶进冷宫之后自己要不要帮她在顾玹面前求情。

夏家和嘉永候府的关系还算不错,他小时候还被老侯爷指点过武艺,老侯爷的孙女走投无路,自己总不能看着不管。

就在夏景承神思越飘越远时。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福临面色复杂地领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小厮走进来,脸上表情写满了欲言又止的纠结,他朝顾玹行了个礼,才艰难开口道:“殿下,这位是嘉永候府的下人,魏姑娘说……她有东西落在了王府,派人过来取走。”

一身青蓝色短衫的小厮有些拘谨地鞠了一躬,把衣袖中的令牌呈上去,余光偷瞄了下桌案上的三样东西,不太敢直视顾玹有些压迫的目光。

他垂着头,道:“殿下,姑娘吩咐小人带走的几样东西,都在殿下面前摆着呢,小人……这就将它们带走?”

小厮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小了许多,到最后甚至用了问寻的语气。

话落下,本就安静的书房仿佛静止了一瞬。

福临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主子的脸色。

魏姑娘这是还在计较主子那句“不是非她不可”的话?以至于要把送给主子的东西一一收回去。

可世间想嫁给主子的姑娘那么多,主子本来就不是非她不可啊。

魏姑娘也真是的,明明是送礼物来朝殿下示好的,结果闹成这样,反倒把人越推越远。

福临忍不住替魏舒窈着急。

夏景承大概也没想到魏舒窈是真的忘了带那些东西走。

他在这里真心实意地为魏舒窈的未来担忧了半晌。

人家倒好,根本不在怕的。

随心所欲,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就像那些没落贵族中的败家二世祖一般,还在不以为意地任性地挥霍着万贯家财。

家财有限,很快就能花光。人也总会有个容忍度不是?

她这样,总有一天会消磨掉顾玹对她的情谊。

书房沉寂无声。

半晌后,顾玹把手中的玉佩放回盒子里,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动作,似乎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小厮被晾在一旁,生怕自己完不成自家姑娘的吩咐,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落了下来。

在他紧张到双腿僵硬之前,顾玹终于抬眸看了过来,语气冷冰冰地问,“她还说了什么?”

小厮连忙磕磕绊绊地把魏舒窈的话复述出来,“姑娘说这些东西值得送给更合适的人,留在殿下这里可惜了,而且殿下既不需要,也看不上……”

顾玹淡哂,他到底在对魏舒窈抱有什么期待。

她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哪怕在他面前装装样子也不肯。

顾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揉了揉额角,将盒子推了过去。

小厮眼睛一亮。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他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可算是完成姑娘的吩咐了。

福临只觉得这小厮脑子不灵光,多谢什么多谢,殿下不还玉佩说明十分在意魏姑娘送的东西,现在还回去了,对魏姑娘有什么好处?

两人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夜色加深,天空仿佛泼了层浓墨,只余下三两个星星点点的微光。

夏景承在王府待了整整一天,从辰时到夜晚,这一天发生的事着实有些多了,像是过了一年。

他拿起披风,提步迈出了书房的门,离开王府时,途径一处别院,见里面灯火通明,四处有仆从搬着东西来回走动。

他走过去,随手勾住一个蓝襟领的年轻仆从,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忙?是又有新任务了?怎么没人跟本将军说?”

仆从手中搬着个箱子,见是夏小将军后行了个礼,恭敬作答:“没有。只是再过五日,殿下就要回钦北了,小人们正在归纳离京时要带走的物品,今夜提前清点一遍,以防日后出了什么差错。”

微冷的夜风里,夏景承被凉风吹地清醒了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家殿下要回钦北?”

仆从点头:“是。”

夏景承又问:“他是自己回去,还是会带……什么姑娘一起回去?”

仆从摇头,“殿下身边哪有姑娘。自然是和亲卫们一同离开。”

仆从顿了一下,最近有谣言说太后娘娘要为主子挑选侧妃,也不知这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殿下也看上了,兴许真能带姑娘回去。

这话不保真,仆从就没有说出口,客气地问:“五日之后启程,夏小将军可会去城门口送别殿下?”

夏景承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摆摆手后径直往前走去,语气似感叹似疑问:“回钦北?他这是彻底不要魏舒窈了?”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夏景承猛地停下来。

短短几息间,突然顿悟了。

顾玹被退婚之后,整个人消沉了一段时日,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有所计划地将魏舒窈从他心中一点点挪离出来。

今天少看她一眼。

明天少帮一点忙。

放弃一个人,永远都是不声不响的。

顾玹依然是他认识的那个顾玹,冷血,薄情,果决,阴狠,时刻理智着。

他此刻很好奇魏舒窈得知顾玹要离开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魏舒窈:?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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