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将军x医女
赵朔州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情绪起伏就像海水翻涌浪潮,高崖山石崩裂。
尽管有所察觉,但亲耳听到又有所不同。
先是铺天盖地不受他控制的震颤和欢喜。
他克制地放缓呼吸,近在咫尺的女娘仰着颈子,似清明似朦胧地看着他,他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温柔和情谊。
她背后的青丝在躁动而热烈的夜风中飘飘扬扬,些许抚过他手背,些许轻挠他面颊。
轻柔而温凉,带起的麻和痒却似浸润皮肉,赵朔州宽厚的手掌无意识蜷缩,好似心尖上被什么挠了一下。
悸动和震颤席卷过他全身,但同时对上这样一双美好剔透的眼眸,接踵而来的,却有另一种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苦涩弥漫上心头。
他缓缓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隔空遮住那双过于打动人心的眼睛。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厚重云层中。
赵朔州冷峻的面容被骤然黯淡下来的光线分割,半明半昧匿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坚毅冷硬的轮廓一时模糊,只看到绷紧的下颌线条。
好半晌,他哑着嗓子道:“阿因……你醉了。”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待人离开后,洛因缓缓睁开了眼睛,几分醺然,几分清明。
她目光盯着上方天青色的纱制帷帐,神色间并没有被拒绝的沮丧,反而有几分透彻的了然。
赵朔州看似冷漠,实质是个内敛克制的人。
他本性柔软,但漠然冷厉未尝全是假面,打动他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垮出关键的一步。
很多时候,对很多人而言,动心了,喜欢了,却并不一定要去追逐。
显然,赵朔州就是这样。
书中的赵朔州心里一直住着个女主,克己守身,一直没有机会沾染情爱,或许在男女接触相处间难免会生涩些。
但他从不缺乏敏锐,到底是二十七八的老男人了,又整日和荤素不忌的粗莽军汉混做一堆,便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能直到现在都还看不明白她的心思?
何况,她从未掩饰过。
即便他只将她平日种种当作感激和敬慕。
但他自己呢?
他不该瞧不明白。
但事实是,虽然态度一直在转变,日益亲近温和,但他却好似一直拿她当下属、当朋友、当妹妹一般待着,护着。
除非……他自己不想明白。
可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当他有意识躲避她时,洛因便知晓,他并非无动于衷。
但似乎是碍于某种原因,一直强迫自己抑制着起伏的心绪。
洛因无从知晓具体是何原由,但也能勉强猜出几分。
如果赵朔州没有动心,她即便心中对他生出了欢喜,在治好他一身伤痛后,也会选择完成原身的一生,游历天下,精研医术。
毕竟,她是应读者意愿来这世间改变他孤寒伤逝的结局,并不一定非要他耽于情爱。
做个一生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将军,未尝不圆满。
而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即便是等价交换,也自当遵循原主的意志,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何况,干一行爱一行,如今的她,也很喜欢这样简单而朴素的生活。
美丽的容颜、绝顶的天赋、丰沃的财富、滔天的权势……这些都会在世界的更迭中被替换被取代,但学到手的知识和技艺将永远属于她。
掌握一门精湛的医术,对她以后去往其他书中世界,同样是不小的助益,甚至有时候会有奇用。
但如今她确定赵朔州并非无动于衷,她便不会任他逃避,不管是何缘由。
不然她和女主又有何不同?不过是让她的将军从一个坑里爬出,又栽倒在另一个坑里,甚至跌得更深更沉。
理清思绪,洛因缓缓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一场黑沉的梦里。
彻底失去意识前,因种种原因不断推迟的某项行程,她如今却将它排上了日程。
翌日洛因醒来时已经是日落黄昏十分。
因睡前被赵朔州叫人给她喂了醒酒汤和温热的蜂蜜水,除了身上有些微酸软外,并没有宿醉惯有的头痛难忍。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刚穿好衣服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闻讯急急匆匆赶来的林觉眠往外拉去:“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将军下了死命令让你睡醒之前谁也不能打扰你!自己都那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唉、我这……”
洛因闻言一头雾水,认得这是去赵朔州房间的路,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打断他的抱怨,皱眉问道:“林大人,可是将军出了什么事?”
林觉眠眉头皱得死紧,估计也是莫名其妙,半晌才道:“将军这几日伤口不是复原得很好吗?昨夜也不曾喝下一滴半点酒水,怎么忽然就发起了高热?你们昨晚离开前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今天一大早见着就一直冷着个脸,烧糊涂了还不许请大夫,如今正昏迷不醒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林大人想多了。”洛因抿抿唇,心头一时也是复杂难言,被拒绝的是她,怎么如今爬不起来的倒成了赵朔州?
她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越过他,“现在紧要的是带我去看看将军的情况如何,而不是纠结这些无用的东西。”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林觉眠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手一撑,将门推开,低声道:“将军就在里面。你一直没醒,将军的情况我们不敢耽搁,就先叫了府医,也在里面,你进去吧。”
到了里间,果见府医坐在床榻前,捋着胡须唉声叹气,见洛因来了,立马起身相迎,拱手道:“清平县主。”
“府医无须多礼,你我同为医者,您又为尊长,便如往常一般相处便是。”洛因摆摆手,快步走到塌前一边查看赵朔州的情况,一边问道,“将军情况如何?”
赵朔州满脸烧得通红,紧闭着眼,眉宇紧紧蹙起。不过一晚上,一张脸憔悴了许多。
府医见她的动作,在旁边摇头叹息道:“将军这是突发热疾,老夫瞧着倒像是心绪苦闷燥郁引发的肝火过旺……原本不算什么,但将军身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如今烧得这般厉害,怕是会引发伤口发炎……”
洛因查看一番,和府医所言相差不大,甚至因为耽搁了及时就诊的时间,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了。
她心中不悦:“将军昨晚就发了热,怎么到如今才被发现?热疾非同一般,何况他还有伤在身,晚了,活活被烧死烧成傻子都是有的!”
府医小心觑了她一眼:“这……听林大人说,是将军不让。老夫也是将将赶来不久。”
洛因想起来的路上林觉眠所言,心中恼怒非常,既是为赵朔州的不知轻重,也因林觉眠他们的不知变通。
事急从权,赵朔州不让叫醒她,他们就也真的眼睁睁看着,直到他烧晕过去?难道不知道去请府医吗?平白耽搁到现在!
赵朔州也是,做什么不好,非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为了治好他让他能有一具健康体魄,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精力!他就这般儿戏?!
洛因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气怒,这笔账待他醒来,她再好好和他算!
闭了闭眼,总算冷静了些,洛因转身就要朝一旁的桌案走去写下药方,叫人煎煮了端来好叫赵朔州服下,赶紧退了烧热才是要紧,免不得真被烧成了傻子!
不料一转身,提脚刚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股拉拽力道,洛因脚下一顿,侧头循着看去,却是不知何时,昏迷中的赵朔州将她垂下的衣衫一角攥在了手心。
洛因:“……”
这人昏过去了,倒比醒着时坦诚。
但现在她不想迁就他,她又不是没半点脾性!
何况,如今还有正事。
洛因俯身要去掰开他的手指,却不料这人偏生出一股执拗来,昏迷着手指却还攥得死紧,指骨瞧着都有些发白。
到底是征战沙场的武将,那力道完全不是洛因可比拟的,她使足了劲儿,也没撼动一丝一毫,甚至因为用力过大,收不回劲儿,差点一头栽进塌上。
而且赵朔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上愈发用力,紧蹙的眉宇也更深地隆起。
洛因手还按在他曲起攥紧的手背上,差点给气笑了。
她稳住身形,整了整因这番动作变得凌乱的头发衣衫,深吸口气,朝一旁的府医点点头:“……让您见笑了。”
看了全程的府医觉得自己知道的有点多,他尴尬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洛因目光在屋内转过一圈,眼尖地瞧见什么,指着一个方向朝府医道:“那有一把剪子,烦请您帮我递过来一下,我得紧着时间写下方子。”
府医顺着看过去,心下明了,这是要剪断被将军攥住的衣角。
他因上了年纪而略带几分浑浊的目光,在面前面容清丽却有几分狼狈的女娘和榻上昏迷不醒的将军身上转过一圈,并未去拿洛因所指方向针线篓里的剪子。
而是到桌案上取了纸笔,快步返回垫在一边的椅凳上,十分正经地提醒:“清平县主,将军如今情况紧急,莫要再耽搁了。您于将军的诊治最是独到……”
他示意她被抓住的衣角,道:“如今不便,不如口述出来,待老夫记下便是。”
这话还是洛因自己说的,如今被府医拿出来堵她,她却不好反驳。而且眼见人都将纸笔拿至跟前了,她也不至于非要揪着这点气性和赵朔州一个病患拧到底。
何况这么一闹,她心中恼怒也消去了几分。
再多气愤,说到底,还是心疼担忧榻上这个昏迷着的男人。
正如府医所说,如今正是不便再多做耽搁。
她心中叹息,便也点头道:“有老府医了。”
说罢一一将需得的药材分量述说出来。
待府医最后一笔落下,搁下笔,他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烧热的将军,捋着胡须摇头说了句:“清平县主,您也是医者,当知心病还需心药医。”
说着也不等洛因回复,又道:“看将军的模样,您留在这里怕是比老夫留下效果要拔群得多。”
他抖了抖手中墨迹未干的宣纸:“这药方子老夫便拿去小厨让人煎煮了给将军端来。您便在这里看顾些将军吧,左右将军的身体状况您比我等要更为熟悉清楚。”
说罢,便转过身走出了房门。
若说前些时候他还有些焦灼,怕将军烧出个好歹来,如今却是半点也不急了。
这哪里是病,分明是两个小年轻私底下闹的。
洛因心下无奈,只能看着府医施施然离去。
不过他那番话是何意思?赵朔州的模样有什么不妥吗?
她转过身在塌上一角坐下,朝躺着的男人瞧去。
这一眼却是叫她一怔,也叫她彻底明白了府医话语里的含义。
不过是几句话和誊写一张药方子的功夫,赵朔州仍旧脸颊烫红,手背贴上他额头一探,温度也依旧烫热得厉害。
可瞧着,他原本蹙得死紧的眉宇却不知何时舒缓下来,一时竟有几分平静和安然。
洛因思及才进房间时看到的这人的情形,拿来和如今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情做对比。
府医一直都在,如今又已经离开,导致他这一番变化的……
洛因目光转过被男人死死攥在手中的衣角,眼下看来。
似乎只能是她了。
洛因:“……”
她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忽然涌上来的酸涩,弄得鼻腔都有些发酸。
这个人、这个人,叫她怎么说他才好。
分明这般在意,却为何就是不敢承认呢?
洛因一边不时用手背探他额头的温度,一边用湿巾子给他冷敷,除此之外,就坐在塌前,在昏黄的灯烛下,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瞧着他。
直到下人将熬煮好的药汤端来,洛因一勺一勺给人喂下,许是睡梦中的他心情得以舒缓,这场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的热病迅速而平稳地退了下去。
待到手背感知到的体感温度只比寻常烧热一些,洛因才算是彻底松下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下去,却叫洛因发觉到一点不同的什么。
她心中一动,坐在榻边,瞧着榻上的男人,这次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探寻。
赵朔州眼底青黑浓重,昨晚很大可能一宿没睡。苍白的嘴唇因发热烫红,此刻干裂起皮。松开的眉头隐约又皱起了,弧度不明显,不仔细看,瞧不甚分明。
除此之外,洛因好似瞧不出什么了。
但有个最大的破绽,被他一直紧攥着的她的那一截衣角,如今却是松开了。
洛因嘴角泛起浅浅弧度,将军,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她又瞧了一会儿,忽然猛地倾下身子,在快要与赵朔州脸颊相贴时又又倏然停住。
洛因细细地看着他,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被无限放大。
那一瞬,她明显看到,他鸦青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不多,就一下。
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还感觉到,因她俯身赵朔州与她相贴的那条胳膊上的肌肉,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忽然绷紧了。
尽管立刻就放松了下来,却还是叫她察觉了。
洛因嘴角的弧度加深,她没有起身,而是借着这个姿势更深地俯首,直到将脸颊埋进赵朔州的颈窝。
她开始回忆书中描述的一切,读者对这本书的认知一定程度会影响到她,然后再细细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和赵朔州的朝夕相处,将文字间的他和有血有肉的真人结合在一起。
这是书中一生为漠北边疆征战最终孤寒伤逝的将军。
也是因她受下四十军棍、城门前取下大氅嘱咐亲兵交由她
大雪寒梅中舞弄木仓戟若游龙灼灼、十五夜里与她互诉衷肠、拿天子赏赐的银狐皮给她制成披风、会在被撩拨时青涩害羞的……
她的将军。
却在昨日夜里,拒绝了她的心意。
今日却又这般狼狈地昏睡在床榻。
明明心动不知凡几,却偏要强忍着拒绝。
即使昏睡中也会因她的靠近而舒缓眉眼,会近乎执拗地拽住她的衣角。
如此口不对心,也如此别扭可爱的……
她的将军。
洛因心中酸涩难言,肩膀抖动,泪水莹湿眼眶。
好半晌,才缓缓侧头,贴在赵朔州耳边低声道:“明月虽皎洁,却垂挂天际,孤寒遥不可及,不如惜取眼前人……”
说罢,直起腰身,柔软温热的手指缓缓掠过男人浓飞的眉宇,笔挺锋利的鼻骨,最后滑落至他削薄殷红的唇瓣上。
余光瞥到对方垂落在榻上衾被外青筋隆起的手背,顿了顿,她低下头,在他干燥烫热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声音含在唇间,愈发低不可闻。
“……将军,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将军此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对书中女主有意的,但是现在却不可抑制对阿因动了心,他觉得自己三心二意,是个大渣男。
又觉得自己都二十七八了,差不多叔叔辈的人了,阿因才十七八,风华正茂,他又一身病痛,除了会打仗啥也不会,性格还冷硬,又不会说话,还要连年打仗,朝不保夕。
反正就是各种配不上阿因。
他觉得阿因值得更好的,而他非良人,大概就是这样子。
将军很克制内敛的,不是那种动了心就能奋起直追并且誓要据为己有的人,因为年长更要考虑得更多,如果没有写出来那一定不是将军的问题,是我笔力不够,哈哈,骂我,别骂将军和女主,哈哈!
就是因为心疼这样的将军,阿因才来的,所以不要觉得女主倒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