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夏

仙草冻,顾名思义——用仙人草做的草冻,听上去少不得带点飘乎仙气。

听到姐姐提出的这个名儿,陆嘉志连连点头。

本身凉粉草就有“仙人冻”之称,兼之凉粉晶莹弹嫩,跟果冻似的,又有营养价值,叫“仙草冻”自是再合适不过。

比他原先想直接叫“凉粉”或者“烧仙草”来得要好听。

他上一世本地人常见的叫法就是这两种,兴许,外地亦有叫“仙草冻”的。

毕竟,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

作为家中长女,又不似弟弟打小身子骨弱,出不得门,陆嘉茉也是随着爹娘出门赶过好几回大集的。

她便又跟弟弟说,曾听镇上的食肆掌柜提起,京里和府城那些富贵人家很是爱吃一道叫作“水晶脍”的名菜,往俗了讲,其实就是猪皮冻或者鱼冻,北方许多普通人家里都会做来吃,只不过没有大酒楼做的那般精致罢,再添上一个好听的名儿,便能卖上好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

这话听得陆嘉志再次点头如捣蒜,好的名字是商品成功的重要因素,看来他姐姐的确颇有做买卖的天分。

见孩子们兴致勃勃的,陆大川夫妇不由也对这门买卖上了心,反正除了糖,其余材料都不花钱,试试也不亏。

然而作为庄稼人,他们过去只卖过谷物果蔬、牲畜鸡蛋之类的,这些都是老百姓寻常用的,又早有约定俗成的价格和规矩,眼下忽然要卖一道新鲜吃食,还真没什么主意,心里也没多少底。

想了想,吴玉芝面带担忧地道:“夏日吃这玩意儿是好,就是怕到时候日头大,仙草冻都给蒸热了,不好卖。”

陆嘉志倒是不怕:“娘,我知道一个好点子。”

此乃这道夏日小食的关键卖点,如何能不抓住?

四月入夏,气温果然攀升得很快。

一轮烈日悬挂头顶。

成片的稻苗叶子晒得起了卷子,树梢的鸟儿都给蒸得哑了声,又没有一点儿风,镇上的人家都不愿出门,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都无精打采的,浑身懒劲儿。

也就河岸两侧的集市人流扎堆。

南丰县多山也多水,河流四通八达,串起六镇十二乡。大周经济繁荣,开国初期又历经南迁潮,故而江南两道日渐富饶,集市形式多样,河岸除了是二、八乡镇大集的中心地段,也是平日里镇上最热闹的集市。

尽管挨着河,店铺里做工的伙计和街边的小贩仍是热得浑身是汗,气都不容易透一口。

看到这幅景象,坐在牛车上的陆嘉志和姐姐对望一眼,双双露了个笑。

这些人,都是他们的潜在客户。

不怕天热,就怕不够热。

除了小丫头南南,陆家人不到卯时便起了身,一家子分工合作,一个时辰左右便弄好了仙草冻,吴玉芝又将装着仙草冻的木盆吊在井水里冰镇上半个时辰,众人趁机睡了会儿回笼觉,天光大亮,才正式出发。

地里的大活忙完了,剩下的主要是料理桑蚕,等着煮茧缫丝,于是陆大川便可以带着儿女出门做生意。

今日他们共做了三盆仙草冻,约莫有三十斤重,装在木盆里刚好低于边沿,如此便能将三只木盆叠放进一只大木桶里,木桶外边还裹了层旧棉被保温。

陆大川牵来那只跟别家共用的牛,那只是普通耕牛,并非村长家那种大水牛,因此车上就不能放太重的东西。

自然也就坐不下三个人。

于是,爹娘和大姐三三盯着陆嘉志。

陆嘉志哪好意思独自坐车,然而话还没出口,陆大川便将他抱上了牛车。

“爹,我也可以走路的……”

陆嘉志小声地说着,脸上都烧起来,红到了耳根子。

陆大川一听这话就哈哈笑了:“你这孩子,跟家里人客气啥?”

陆嘉茉也道:“我和爹走路快,长生就踏踏实实坐罢。”其实,如今她的脚程比爹还快,都不带喘气儿的。

看着爹和姐姐恳切的目光,陆嘉志只好点了头,三人一牛便浩浩荡荡地往镇上去。

只是在后半程,陆嘉志还是坚决要跟爹和大姐轮换,这样每个人都能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有了牛车,陆家人只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去到集市,陆大川找到个空位将车停好,牵着牛去河边吃草,姐弟二人留在原地,麻利地摆放好碗、勺,正要掀开木桶盖子。

这时,一群穿着粗葛短衫的汉子走近,瞧上去应该是在附近做苦力活的工人。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天儿就这般热了,这日子,叫人咋过?”有人抱怨道。

他们是码头上做搬运的工人,凌晨时分河上来了大船,诸人便忙到现在才卸完货,累得周身酸痛。

最近是淡季,难得来这样的大生意,大伙儿干这一单,一人能得个三十来文钱,顶得上寻常一天。

听了这话,其中一个满面胡渣的中年汉子便啐他一口:“你小子,才做了半日活就要死要活的,想当少爷就滚回家当去!”

胡渣汉语气虽凶,被骂的那年轻小伙却并不恼,做惯了粗活的人脾气自也大些,互相之间骂骂咧咧的权当玩闹了。

年轻人挠挠头,嘿嘿一笑:“李哥,不是我要死要活,是肚子里没粮,闹得慌。”

早食都还没吃过哩。

胡渣汉一拍他脑袋:“饿死鬼投胎的浑小子!”

说罢,领着诸人往陆家人一旁的蒸饼摊子走去。

陆嘉志见状,赶紧卖力地吆喝起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囫囵往外抛。

“仙草冻,仙草冻,三文钱管饱,五文钱肚皮儿翻嘞!”

“夏日绝佳冷饮,清热消暑、甜爽解渴,一碗冰冰凉凉下肚,快活赛神仙~”

“累了乏了来一碗,精气神立马回来,只要三文钱!”

老练得像枚地道的卖货郎。

别说陆嘉茉被他惊呆,连一旁的蒸饼娘子都笑着打趣道:“小哥儿卖碗凉糕,说得跟卖神仙药似的。”

她还以为盆里装的凉糕,就不晓得为什么看起来黑乎乎的,没见过这种样式儿的呀。

陆嘉志便纠正:“我们这个并非凉糕,而是用仙草做的仙草冻,书上有写,仙草味甘性凉,能清热解渴,治热毒,对皮肉关节酸痛也有一些效用,夏日吃很好的。”

凉粉草在中医里也有药用价值,所以他才这么相信这门买卖能做成。

毕竟平价、美味、养身,如此美食谁能不爱。

蒸饼娘子见他年纪不大,却这么会说话,忍不住惊讶道:“你在念书?”看姐弟俩也就是乡下的泥巴娃子,有几家农户能舍得花钱送孩子念书?她不大信。

陆嘉茉听出了她话里的语气,就有些不快:“我弟弟在跟村里秀才念书识字呐。”

蒸饼娘子“哦哦”两声,原来如此,那这小哥儿说的岂不是都是真的?

站在两米外的工人们早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吸引住,定在原地竖着耳朵听,直到蒸饼娘子回过神,笑着招呼道:“哟,老李来啦?”

竟是熟客。

蒸饼粗糙的一文钱一个,酥软的两文钱一个,汉子们平日里挣得都不算少,只是到底不是正经午食,码头还包饭的,众人便纷纷买了一个酥软的饼子填填肚子。

只是,刚吞了一口,喉咙就跟冒烟似的,又干又刺,原本喷香适口的蒸饼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陆嘉志拿眼角瞥了一眼,便丝毫不做作地继续吆喝:“仙草冻,夏日冷饮,清热消渴,只要三文钱~”

汉子们:“……”

那仙草冻虽是不曾见过,但黑里泛褐,很像树木,闻起来亦有一股草木清香,一下子叫人热意都褪了两分。

镇上有些食肆夏日也会卖冷饮,诸如冷圆子、紫苏饮等,放些窖藏的碎冰进去,冰凉清甜,分外解暑,但价格高不说,本质就是稀汤水,两口呼噜完了,还不如灌两口井水来得痛快,还不花钱。

不像这仙草冻,下肚还能有几两重。

那名年轻小伙便没忍住,问道:“你家卖的这个,果真是冷饮?”

陆嘉志心想开门红来了,连忙说:“你若不信,我盛碗给你尝尝味儿,要是假的,不收你钱便是。”

小伙子两只手搓了搓,有不花钱的吃食,不吃那不是傻子么?

“快给我尝尝。”

陆嘉茉晓得弟弟的用意,用薄铁片从最上面的那盆黑凉粉上轻轻刮了一片,装在粗瓷碗里,划开成小块,再浇上一点糖水。

如此看起来有小半碗的量,实际吃起来也就两口的事。

小伙子捧着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果然冰凉爽滑,有青草的甘,却不过分重,和糖水的甜混得恰到好处,干渴的喉咙即刻得到了滋润,咬下去还紧实弹嫩,比普通凉糕口感还要好。他一下子吃完,还将沾在碗底的糖水都给舔干净了,叹一声:“嗬,舒服。”

见到他吃成这副狗样,哪还需要陆嘉志吆喝,汉子们忙不迭围上来。

“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

“我要五文钱的!”

老李探进一只脑袋,却是问:“小哥儿说这仙草冻能治关节酸痛,可是真的?”

陆嘉志点点头,又摇摇头:“药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对症,且用量足,咱们家的仙草冻虽然有一点药效,却不能同等于药,吃了只能舒缓些罢。”

又笑着补充:“可不能把真把它当仙药吃,李叔是么?您吃得舒服了,回头再来吃就好。”

老李“哎”一声,失望之余又有点庆幸,这小哥儿说话实诚,是个好孩子。

也是,要真那么神,还能只卖三文钱一碗?

陆大川牵了牛回来,见到的便是自家仙草冻摊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几名大汉,也有周围逛街、做买卖的人过来买。

陆嘉茉见爹回来了,忙将一沓碗塞到他怀里:“爹,快拿去河边荡了清水洗,不够用了。”

他们只带了十个粗瓷碗,五个陶碗出来,完全不够用。好在那些码头工人们不嫌弃自家兄弟口水,就着碗继续盛来吃。

如此午时方过两刻,三盆仙草冻便都卖光了。

还有几个从家里抱了碗过来打包的,就因为迟了一步,没吃上。

“明儿再来啊!”茉姐儿热情地跟他们约定好。

陆嘉志已经跟爹在翻来覆去地数钱。

仙草冻三文钱一碗,茉姐儿刀工传自亲娘,准头好,一划拉下去,盖下来比碗口还宽,看着很是大份。

切碎了就半斤左右。

五文钱的就用大陶碗,不足一斤。

算毛利,拢共挣了一百七十文。

陆大川下巴都给惊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毛利:包含成本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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