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顾清影眼睁睁看着自己喷出来的茶水溅到了谢随面前。

好在他对此无动于衷,仅仅停顿了一刻,又接着说道:“令尊的事情,在他入狱之时我就安排好了,他在牢中不会受一点苦。只要你点头,聘礼明日就会送到府上,待案件结束,我亲自到顾家求娶。这样可好?”

顾清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谢大人别说笑了。”

谢随含笑看她:“你以为我在说笑?”

“谢大人不是都快做安阳公主的驸马了么?开这种玩笑,民女担不起。”

安阳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碾死顾家还不是易如反掌。

谢随非但没有为此心虚,还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同你成婚。安阳太骄纵跋扈,我不会娶她。”

顾清影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看重她没有家世依仗,又性软好拿捏,正适合做挡箭牌。

可是他怎么能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顾清影暗暗骂他欺软怕硬,面上找了个由头婉拒:“可是我才被贺家退亲,丞相如果娶我,脸上也挂不住吧?”

谢随淡然一哂:“你觉得在这京城里,除了你那个不知死活的哥哥,有人敢议论我?”

不是……他凭什么这样说顾辞?

顾清影登时睁大了眼睛,对上他平静如深潭的目光,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且今天的谢随太奇怪了,她简直怀疑是自己没有睡醒,可是暗暗掐一把大腿,还是痛的。

她斟酌了会儿,小心地问道,“谢大人今日是喝酒了吗?”

“不曾喝酒。”

“哦,那……”

从进茶馆到现在,顾清影都坐立不安,像只不禁逗的小猫。可她炸了毛又不敢真伸爪子,只能憋着口气收回来,还要往自己身上挠一挠以掩饰窘迫。

谢随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扯唇笑了笑,“不是玩笑。我不逼你,你回去慢慢想。”

“爹没事?谢随他亲口说的?”顾辞难以置信。

顾清影点点头:“是。”

“谢随向来狂慢,不屑于骗人。他若说了,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顾辞无暇细想谢随为何如此好心,又说,“我也有个好消息。我找到一个在天牢当差的,叫张启,说可以带我们见爹一面。”

无亲无故的,必定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顾清影问:“要花不少银子吧?还差多少?”

林氏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嗔怪道:“用不着你,我有私房钱,你哥哥也有积蓄。”

顾清影应了,但又悄悄把顾辞叫到了房里。

她把自己的首饰盒塞给他:“哥哥的钱不够用了吧,我……”

他就知道她要在这儿犟。

“想什么呢?只要家里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都用不着变卖你的东西。”顾辞叹了口气,把首饰盒放回去,又把她拉到书桌前,严肃道,“你坐好,我有话问你。”

顾辞对她一向温柔,即使责骂她也不会如此正色。

顾清影心虚道:“问什么?”

“谢随留了你那么久,还说了别的吧?”

顾清影心里一慌。

谢随戏弄戏弄她也就算了,可要是顾辞知道了,心里一定不是滋味,没准还要去找他算账。

到时候,吃亏的绝不会是谢随。

她搪塞道:“没有说什么,我们就是……一起喝了茶。”

顾辞对顾清影了如指掌,她若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便是在说谎。

他冷哼一声:“只是喝茶,什么都没说?阿沅要是不说实话,下回早朝的时候,我当面问他。”

顾清影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辞怒不可遏:“他这明摆着就是戏弄你!他哪里需要挡箭牌?他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区区公主算什么,他若是不愿意,她能死缠着?”

顾辞曾在宴会上见过他和安阳一起。

京中谁不知道安阳是皇帝的胞妹,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最是跋扈张扬。

然而那天,在谢随身侧,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娇羞得令人咋舌。

在她念叨了无数次“子渊”以后,谢随说了一句:“公主这样称呼,臣惶恐。”

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大家都以为安阳要发火,结果她只是悻悻地答应了。

谢随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自己就能把安阳耍的团团转,怎会需要挡箭牌?

“难道他是想借刀杀人,让安阳恼羞成怒然后拿顾家泄愤?”好歹毒的心思!顾辞越想越觉得他不是个东西,“他有没有想过,如果安阳公主迁怒于你,那你……呵,他怎么会想,他什么时候管过别人的死活。”

顾清影连忙说:“我没有答应他。”

“那就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辞恨不得现在就写奏疏狠狠弹劾谢随,然而没有谢随的准许,他的折子恐怕压根送不到圣前。

他幽幽叹气,嘱咐道:“我们惹不起他,但是躲得起。你看着就好骗,我怕你被他给盯上了。以后可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知道了。”顾清影说完,又执拗地把一个玉镯塞到了他手上,“那你呢?你还要瞒我多久?春莺说,她见你去当铺跑了好几趟。”

这是不接也得接了。

顾辞心情复杂地点点头,道:“好。等家里好些了,哥哥一定给你买更好的。”

几个时辰后,这个镯子就和其他财物一起,躺在了谢随面前的桌上。

张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没等谁问讯,立刻就招了个干干净净。

谢随:“可真了不得,你这一张口,赚得和顾铮不吃不喝干一年一样多。”

张启有苦难言。

对这种事,谢大人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怎么今日突然查起来了?

宋辰感叹:“不容易啊。他们没有门路也没有人脉,上下打点都只能靠钱。顾府前段日子被搜查的时候,据说穷酸得可以,掘地三尺也翻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地噤了声。

谢大人以前是顾铮的门生,还能不知道这些?

谢随的目光仍落在那堆赃物上。

银子虽有足足三十两,却是稀碎,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

里面还有一个玉镯,不难猜想他们有多窘迫,才会连顾清影的东西都拿来了。

他淡淡道:“这些东西,你自己还到顾家去。”

张启连连称是。

谢随又问:“你让他们什么时辰来天牢?”

张启看了一眼更漏,如实道:“他们应当到了。”

谢随在天牢外看到顾清影时,她正和顾辞焦灼地来回踱步。

见到他,躲也无处躲,只好老老实实过来行礼。

“不相信我?”谢随看向顾清影,神色似是不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令尊一切安好。”

她没料到在这也能被他逮了,半是心虚半是害怕,“但总要亲眼见到父亲才能安心。”

谢随欲言又止,最后说:“好,我带你去。”

他又看了看顾辞,似乎有些为难:“带人进去已是不合规矩,若是带两个,未免太招摇。”

顾清影其实不信。

如果是他,别说带两个人,就算带两大家子进去,也没人敢说什么吧?

但那毕竟是一向讨厌顾家的谢随,他即便是只肯带一个人进去,也是善心大发了。

她说道:“还是哥哥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顾辞摸了摸她的肩头:“去吧,不见父亲,你今晚肯定睡不着。”

又目光深深地看向谢随,“这次多谢你。但你别趁我不在,和我妹妹说什么混帐话。”

天牢设在地底,比上面要冷。

顾清影才进门口,便能听到里面隐隐有惨绝人寰的叫声在回荡,加上牢中幽深晦暗,又仅有石壁上的烛火照明,简直像是阴曹地府。

再往里走,一股受潮发霉的气味的直冲脑门,让她差点呕吐。有些路面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鞋底能清晰感觉到粘腻。

谢随见她走得慢,停了停,“害怕?”

顾清影连忙摇头说:“不怕。”而后提起裙摆,小跑几步跟上。

在她见顾铮时,谢随在转角处回避。

也许是忌讳着他还在,两人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片刻后,他看见顾清影出来,“好了?走吧……”

他话音未落,她突然抵着石壁慢慢跌坐在地上,像个被抽去了骨架的木偶。

泪水瞬间决堤而出,几乎浸湿了半张脸,也不知道是忍了多久。

谢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见她整个人缩在双膝之上,越缩越小,又拿拳头死死抵着齿关,想来是怕哭出声音,被顾铮听到。

他的心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哑然许久,才说:“顾清影,起来。”

她置若罔闻,他只得俯身下去,硬生生将她扯了起来。

然后又抓住她的一边袖子,抬高,强硬地去擦她的眼泪。

谢随的手指像竹子一般纤细修长,就横在她的眼前。

甚至她眨眼时,眼睫堪堪扫过他的掌根。

顾清影窘迫不已,本想制止,但心中伤心得翻江倒海,没有半点余力开口。

“顾家不会有事的,令尊也不会。”看着她一脸泫然欲泣、又生生忍住的模样,谢随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可以答应你,三天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顾清影不明白谢随的最后一句话,但亲眼见到顾铮安然无恙,总算真正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这么多天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她吩咐道:“春莺,你打些热水来,我想泡澡。”

解衣裳时,她在袖袋里摸到了什么东西。

翻出来一看,顾清影骤然变了脸色。

那是一千两的银票。

轻飘飘的一张纸,拿在手上,似有千钧重。

顾清影一激灵,想起在天牢里时,谢随拎起她袖子的一角,给她擦眼泪。

他定是在那个时候把银票放进去的。

她想不明白,谢随好歹是一朝丞相,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陷害她。

可若不是陷害,这平白无故的,他给她钱做什么。

……而且这数目当真吓人,没准都够买好几个顾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