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亲眼见到谢随请旨赐婚的那一刻起,贺子言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谢随由着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时,他就知道,自己是把谢随得罪了。
可他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得罪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真碰过顾清影……
谢随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流转,忽然说道:“你要是想替他说好话,那就免了。”
她又不是活菩萨,为什么要替他说好话?
当日萧清欺侮她时,贺子言不仅当缩头乌龟,甚至还把她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顾清影摇了摇头,“我不想。”
“不想就好。”谢随按着她入了座,“饿了吧,我们先吃。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索性都点了一遍。”
顾清影看得眼花缭乱,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筷,只得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谢随便叫了店家进来,一道道地介绍。
最后,他看着她盘中的菜式,了然道:“原来你喜欢酸甜和辛辣。”
顾清影刚想说,丞相演戏演得真周全,看到地上的贺子言,怕走漏了风声,又默默把这话咽回去了。
本着礼尚往来的想法,她问:“谢大人喜欢哪些菜?”
顾清影明白了,“谢大人喜欢清淡的。”
被无视的贺子言已然汗流浃背。
这温和的语气、这关切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应该水火不容吗?
那么以谢随的性子,如果要他赔罪,绝不止是让他跪着这么简单。
果然,没一会儿,谢随便提起了正题,问顾清影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顾清影一口虾仁还在嘴里,闻言,着急忙慌咽了下去。
谢随摸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随意道:“你若一时半刻想不出来,我倒有个主意,可以送他去天牢里动私刑。他手脚不干不净,正巧有些把柄在我手里,查一查也是名正言顺。”
顾清影怔住了,好半天才问道:“手脚不干净?”
“你从前是不是以为他很光风霁月?”谢随一笑,“你们顾家对我千防万防,但对该防的人,却一无所知。”
贺子言如遭雷劈,抖着声音祈求道:“谢、谢大人,饶命啊……”
轻飘飘的一句“动私刑”,于他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天牢里那些人惯会趋炎附势,要是知道这是谢随的意思,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
听说,他们还有许多阴毒法子,能让人身上看不出一点伤痕,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清影却觉得这样还不好。
皮肉之苦而已,养个几个月不就好了?
她这三年的委屈,说不定过个二十年想起来还会心痛,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她想了想,问:“你能把他赶到京城外去吗?”
谢随略一思索,“外派?倒是个好主意。”
在贺子言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叫宋辰找了张大魏地图来。
顾清影把地图一摊,随手指了个最远的地方。
“丰州?这里去不得。丰州形势剑拔弩张,他这个蠢货去了也是添乱。”谢随把地图来回看了好几遍,提议道,“荆州如何?那里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又寸草不生,是罪犯流放的地方。”
宋辰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地添油加醋了一把,“大理寺卿崔大人曾说,他有个下属曾经去荆州公干,回来以后叫苦连天,说在那里度日如年,难捱极了。”
顾清影摸着下巴说道:“听起来不错。”
贺子言两眼一闭,心如死灰。
他以前没看出来,原来顾清影这么懂该如何折磨人。
让他在荆州留一辈子,那他还不如去天牢掉层皮……
谢随垂眼看向他,笑道:“贺大人想必不用麻烦我去上奏?”
贺子言再不甘心也只能磕头谢恩:“自然、自然。小人想去荆州历练已久,小人会自行去请旨。”
临走前,贺子言想到了更可怕的一层。
顾清影对他有恨,难保以后不给谢随吹耳旁风。
他流落在荆州,万一遇到什么不测,谁能替他做主?
他连滚带爬地伏到顾清影脚下,磕头道:“顾小姐能否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
顾清影还没反应过来,谢随已将靴子抵在他的喉头,往前一伸,将他隔开。
他鄙夷地嗤笑道,“你有什么脸面叫她原谅?”
贺子言失了平衡,趔趄着摔倒在地,又赶紧用手撑着爬起来,“是、是,大人说得是。小人不奢求顾小姐原谅,只求大人不要怪罪贺家其他人。”
而后才悻悻地逃出了包厢。
春莺正和宋辰一起在外候着,见他一脸狼狈颓丧,逃命似的跑了出来,心里说不出的舒心。
但她也很不解:“你家大人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把他吓成这样?”
顾清影听说过谢随狠戾无情,也见过他与顾辞如何针锋相对。
但亲眼见到他真真正正拿权势压人,这还是第一次。
一直到贺子言连滚带爬地彻底消失,顾清影还如在梦中。
她后知后觉地问了句:“这样真的可以?”
谢随淡笑着,说得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可以?你是丞相夫人,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就吓着了?”想起来什么,谢随忽然一笑,“也是,以往我做这种事,你父亲都鄙夷至极,还要上奏狠狠参我一本。你耳濡目染,想来也……”
顾清影忙说:“不敢不敢。”
“敢也好,不敢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既然要嫁给我,早晚要习惯。”
“是。”
“答应得这么快,为何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顾清影斟酌着问道:“我有个问题。这也是演戏的一部分吗?”
这里一个观众也没有,他为什么要替她出头?
“你与贺子言定亲时,的确未曾公之于众。但既然能传进我的耳朵里,便不是滴水不漏。”
也是。
这要是被人在外面嚼舌根,他一国丞相,面子要往哪儿搁?
难怪他把贺子言狠狠敲打了一番。
顾清影真心实意道:“谢大人想得真周全。”
第二日用晚膳时,顾铮提起了贺子言主动请缨去治理荆州的事情。
顾辞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见阿沅嫁了谢随,怕别人笑话他,所以灰溜溜地跑了?这也不应该啊,他怎么偏偏指明了要去荆州呢?”
“管他去哪儿,以后眼不见为净,多好。”林氏道。
朝堂上的事情,顾清影本来都不关心,但这回没忍住问道:“他什么时候走?”
饭桌上静了静。
她一抬头,从顾辞眼里读出了几分“你怎么还记挂着他”的意味,立刻解释道:“我不是关心他,我是盼着他走。”
“有几个同僚想为他送行,他说定下了在冬至前一天走。”顾辞道,“不过皇上也只说了让他年底前去赴任。他在荆州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么,非要这么急着走。”
顾清影含糊地说了句“那可真奇怪”,埋头啃起了排骨。
顾铮欣慰道:“阿沅今日胃口真好,饭都多吃了两碗。我叫厨房给你做点山楂糕?”
顾清影后知后觉地看向饭碗,正想辩解说这都是因为糖醋排骨太好吃了,顾辞已笑着凑了过去,揶揄道,“姓贺的要滚了,你心里高兴得不行吧?难怪胃口好呢。”
“哥,你也多吃点吧。”顾清影咬着牙,给他夹了两大块他最讨厌的糯米藕。
贺子言走的那天,大雪纷飞。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但街上已是热闹非凡,耍猴的、吞剑的、变脸的、喷火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清影慢悠悠地逛去城门,从琳琅街最南端吃到最北端,撑得都快走不动了。
买糖炒栗子时,她已打定主意是最后一顿,而且坚称自己只要一两。
但老板见她扎着个乖巧的垂桂髻,又穿着红色滚金绣的棉袄,可爱得像个年画娃娃,硬是又多送了一两。
盛情难却,顾清影不好意思地捧走着一整袋栗子。
她刚想上城墙,便看到了谢随。
街头的行人熙熙攘攘,灯火缭乱又晃眼。
但谢随的气质与身量实在出挑,鹤立鸡群的惹眼得很,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一切人与景都黯然失色。
顾清影快步走过去,“谢大人,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
也来看贺子言离京?那他还真有兴致。
顾清影把手里的糖炒栗子递了过去,“谢大人吃么?刚买的,还热乎。”
“好,多谢。”
两人一起上了城墙,找了个没风的地方站着,一边剥栗子,一边等着贺子言出现。
宋辰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他们这架势,颇像在看戏班子唱曲。
如果他们手上拿的是瓜子和果脯,就更像了。
等待时,顾清影无意间往谢随的手间瞥了一眼,奇道:“谢大人,您不会剥栗子?”
他的剥法完全不得要领,栗子肉坑坑洼洼的。
“你剥得好到哪里去了?”谢随看了她的一眼,反问。
“不一样,我怕伤到指甲,所以才这样剥的。”说罢,顾清影非常大方地把剥好的栗子分给了他,“呐,这些也给你。我吃了一路,已经吃够了。”
谢随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
这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栗子便冷了,但入口还是清甜软糯,甜得让人心酥。
“这家李记铺子的糖炒栗子是整条街上最好吃的,每次都排长队。谢大人公务繁忙,不常逛街,应该不知道吧。”顾清影得意地说。
谢随的口中还有板栗的甘甜回味,笑道,“托你的福,现在知道了。”
“那不是贺大人吗?”春莺忽然指着城墙下,惊呼出声。
顾清影立刻把牛皮纸袋一撂,趴在城墙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除了自己坐的马车,贺子言还带了好几车行李,想来是对荆州的艰苦生活很有预料。
旁边有几位前来送他的友人,虽然顾清影看不清,也听不见,但可以想象那个依依惜别的感人画面。
“这么好看?”谢随哑然失笑。
“好看。”看着他的车马越走越远,最后变成雪地里的一个小点,顾清影不禁幸灾乐祸,“好惨呐,贺大人得在异乡过年了。”
谢随没有接话,而是问:“解气么?”
“解气。”顾清影点了好几下头。
谢随微微颔首,“解气就好。”
又道:“有空的话,来相府坐坐?我们尽早把婚期定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