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甘
林师师转头,就看到一张惊艳的脸。
深幽的长巷内,雨雾将他那双眉眼染得更黑,俨然是眼前这幅晚春烟雨图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颜公子!”林师师移开油纸伞,有些诧异,“你为何会在此?”
颜鹤:“林姑娘又为何在此?”
两人站在雨巷中,冷风穿巷而过,雨珠滴滴答答地从檐上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雨丝风片,术阵启动,小巷的砖墙自动往里缩,再往两边分开,快速延伸,眨眼间就形成一条新的小巷。
雨水顺流,地上的涟漪亦随之扩展过去,砖墙不停地内缩、分开、再延伸、扩张,大大小小的雨巷纵横交错,合并通渠,最后组成一座庞大的雨巷迷宫。
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五感所接触到的一切,却又都是真的。
这就是术阵的力量,可改变人固有的认知和感官。
对此不了解的人,会深陷其中,就此变成砧上肉。
林师师转头,看向旁边忽然出现的雨巷通道,只见通道的尽头皆是迷雾,阴深奇诡。
颜鹤却只是看着她:“姑娘不怕?”
林师师收回目光:“术阵,且杀机四伏,这是专门针对公子的吧。”
凡人界的术阵,不能和修仙界的法阵比。
术阵有迹可循,可以拆解,其场域相对温和。即便是普通人,只要知道破解之法,就能寻得生机,若是习武之人,则生机更大。
但法阵,是没有缓冲余地的,一旦入了法阵,其场域行的就是法则之力,只要灵力和境界抗衡不了,即便知道阵眼在哪,也一样无法逃脱。
法阵的布阵者一旦起杀意,入阵者必死无疑。
而法阵之上,还有道源,道源可碾碎法则……但这些对她而言,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颜鹤上前一步:“林姑娘不仅懂医术,懂剑术,就连这术阵,竟也有所涉猎,还有什么是姑娘不知道的?”
林师师:“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公子现在更应关心的,是怎么破了此阵,否则你我都会被困在这里。”
颜鹤走到她跟前,低眉垂目地看着她:“那姑娘可知,该如何破此阵?”
“迷宫杀阵一旦形成,狩猎者亦在其中,现在他们正往我们这边赶来。”林师师说着就抬起手,接住从伞上滑落的雨滴,看着在手中散开的水珠,“利用阴雨天和雨巷布阵,以这条雨巷的长度来算,至少需狩猎者六人。公子只需杀了这几人,阵法自破。”
颜鹤:“知道破阵之法,姑娘这可不是略知一二。”
林师师收回目光看向他:“能进入杀阵的狩猎者,其武力定不简单,公子能杀得了这些人吗?“
颜鹤:“姑娘似乎……有点小瞧了颜某。”
言未落,剑已出鞘:“姑娘之法确实可行,但太费时间,现在天色已晚,我看姑娘着急回家,那颜某便尽快送姑娘出去。”
冷风乍起,雨线如织,青石板上的涟漪碎了一地。
颜鹤正欲转身,一只细白的手却自那伞下伸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曾交代过,公子要减少出手的次数,否则我无法保证公子能活过这一年。”
颜鹤回头,看了一眼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他身上的鸦青重锦,衬得那只手在这昏暗的雨巷内,竟是白得发亮。
林师师看着他道:“公子剑术超绝,以一剑之威确实是能直接破此阵,但公子行如此强悍剑气,亦会伤到自身。届时邪气反噬,内力逆行,病症加重,公子怕是要承受平日数倍之苦,同时亦会增加我医治的难度。”
颜鹤抬起眼,看着伞下那双被雨雾润得漆黑清亮的眸子:“姑娘刚刚让我出手,现在又阻止我出手,究竟是何意?”
林师师:“我既在一旁,公子自是可以出手,但希望公子能听我的。如此,我既能保证此阵能破,亦能保公子无忧。”
颜鹤:“……”
穿巷而过的风带来雨水的潮意,滴答落下的水珠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眼前的女子执伞而立,平静地望着他,回忆瞬间呼啸而过。
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包括那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从记事开始,敢对他说出“听我的”这三个字的人,只有两位。
一位是他母亲,一位是他师父。
想不到,此时此刻,在这术阵内,居然会从一位陌生又神秘的年轻女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听她的……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有这样的耐心。
“姑娘意欲如何?”待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话。
于是林师师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伞递给他的左手。
颜鹤迟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伞,于是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她的手指,还是熟悉的感觉,柔软,细腻,微凉,但不冰人。
随后见她取出银针,正不解时,就见她一手捏着针,另一手则伸向他胸前。
这是——
银针从他的衣缘处挑出一条丝线,然后另一手的手指轻轻捏住那条丝线,绕圈,抽取,银针再轻轻一挑,那条丝线便落入她手中,而他的衣服则微微起了一层褶皱。
颜鹤:“……”
林师师抬起他执剑的右手,低头,将手中的丝线一圈一圈缠在他的手腕中,打了一个奇特的结,然后才抬起脸看着他道:“这是护心结,公子出剑的时候,需注意这腕上的丝线不能断,若是断了,需在三息时间内回到我身边,我能即刻封住公子体内的邪气,确保公子不会被邪气反噬。”
颜鹤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腕,他能感觉到缠在腕上的那条丝线,有种奇异的凉感,就好似她的指尖触碰他时的感觉。这种凉意从皮肤表面往里渗,通过脉搏,进入经络,传至心脏,通达四肢百骸!
随后林师师接回自己的伞,微微侧过身,抬手,指着前面的巷子道:“此术阵看似复杂,其实离不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但因为此处有水,所以真实的位置应该从水中看。”
她说着,就回过脸,看着他道:“公子可先试一试剑,此方坤位,已经出现第一位术阵狩猎者。”
当真是在支使他!
当真是放肆!!
颜鹤眉眼寒霜,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然后身影消失在原地。
随即身后传来衣服摩擦声,雨水声,以及利刃切开皮肉的丝滑声……
林师师撑着伞,慢慢转过身,便看到前方的雨水冲刷着一地的鲜血,青石板上的涟漪变成了红色。
长巷那头,身量修长的男人执剑而立,剑尖滴着血。
两人目光撞上的那一瞬,她再次开口:“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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