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协议第2条

清晨,一道不算刺眼的阳光落在苏慕微眼皮上。

现在是暮春,空气里还残留些凛冽的寒意,室内的温度却让她觉得身体发热。

苏慕微恢复意识后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水流声,好像是有人在洗澡。

倏地睁开眼,她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了好一会呆才骤然回神。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一张大床房上,房间装饰大气雅致,床垫舒适柔软,简言之价格不便宜。

苏慕微顿觉太阳穴处一突一突地跳,后脑昏沉,思绪混乱,一下子转不过弯。

浴室的水声停了。

苏慕微恍然想起公司在江雪园订了房间。

昨晚上她喝得很难受,然后自己走出包厢透气,地板有些滑,后来她好像摔倒了?

谁送她回房的?

苏慕微倒吸一口凉气。

这次一起来的同事里只有李姐是女的,难道是她?

心里下意识否定这个想法,李姐一个人可扛不动她。

想到某种可能,苏慕微悄悄放缓呼吸,小心翼翼提起被子往里看,检查自己身体是否有异常。

打底的绿色针织衫整齐穿在身上,锥形牛仔裤没有脱下的痕迹,重点是身体各处除了有些宿醉后的无力,并没有奇奇怪怪的疼痛感。

头转向大床的另一侧,被角被整整齐齐平放,看不出睡过的痕迹。

苏慕微长舒了口气,心道自己实在是想太多。

一定是昨晚上遇见江宴时,想到他曾在大学里叮嘱过自己,女孩子在外面不要喝醉,很危险。

当时苏慕微还有些不服气,在心底默默反驳成年人喝点酒而已,真喝醉了还有同学送人回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然而在与江宴时分手后,苏慕微从未放任过自己喝醉过,哪怕是独自一人在家。

原来他对她的影响,早就深入骨髓,可她对他的影响……

苏慕微觉得她对江宴时没什么影响。

毕业那年,她提出分手,彼时江宴时正在填写出国留学的资料,阳光穿过窗缝落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有种不真实的虚无之感。

他写的字一笔一划,高低一致,字母与字母之间距离相等,宛如一台没有感情的打印机。

听到苏慕微的话,他手上的黑色签字笔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写,连头也没抬,“我们谈谈。”

江宴时语气淡淡,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苏慕微从前最爱他的从容镇定,遇事冷静,那一刻却觉得他有一种寒入骨髓的薄凉。

她以为最少他也会问一句“为什么”,然而他只随口交代她“你先静静。”

两人的感情在“静静”中草草结束。

江宴时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也许是因为他的家庭让他一出生就站在高处,俯瞰芸芸众生在红尘中挣扎。

两人恋爱近三年,苏慕微几乎没看见过江宴时生气,他一直无限包容着她。

苏慕微始终觉得与江宴时之间存在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江宴时从不说自己的事情,反倒是她像个八哥似的总对他一阵叨叨叨,恨不得把今天早上吃的肉包里误放了一颗青豆也拿出来说。

江宴时总是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慕微以为他不感兴趣,久而久之,也不再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再后来,他们好像变得无话可说。

江宴时能轻易教她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然而她却一直看不懂核心筒设计,就像她从不懂江宴时为什么会成为她男朋友一样。

苏慕微觉得,她从未走进江宴时的世界。

学校这个环境给了大多数人一种错觉,好像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们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

然而事实却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有些人穷尽一生甚至找不到入口。

江宴时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家世雄厚,任何一点拿出去都足以受到追捧,何况他集三样优势于一体。

想到与江宴时“谈谈”最后的结果,苏慕微心底有种隐秘又扭曲的快感。

江宴时变脸的模样虽然转瞬即逝,却叫苏慕微觉得这场恋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浴室里的水声又继续响起。

苏慕微的回忆被打断,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行李还放在酒店前台,翻身下床准备先去拿东西。

“咦?”

她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手提电脑包放在房间的沙发上,行李箱则收纳进柜子专门存放的格子里。

恰在此时,手机连续传来震动。

苏慕微打开一看,领导在群里发了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甲方为了让他们更好完成项目,在江雪园包了房间给他们当工作场地。

群消息瞬间被刷出99+。

【666,不愧是甲方爸爸】

【可以随便吃房间菜单上的东西吗,[流口水.jpg]】

【领导:钱从你工资奖金里扣[微笑.jpg]】

【我们吃的都算他头上,冲鸭!】

XX撤回一条消息。

苏慕微不禁莞尔。

她所在的公司上到老板,下到同事都非常友好,从不搞办公室斗争,有时候虽然会有竞争,但总体来说都是相互帮助得多。

苏慕微喜欢现在的生活。

在一个小城市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领导不作,同事不茶,工作经验又能慢慢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向上。

平凡,踏实。

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和生活。

苏慕微看了眼手机,想着今天是周末,打算等李姐洗好澡后再叫上另一个好心的同事一起出去吃饭。

昨晚上应该是李姐和其他人一起送她回来的。

对于A城的特色美食,苏慕微自诩有些心得。

她打开行李箱,准备找充电器给手机充会电,现在的移动充电宝不仅收费贵,效率还慢,不如原装快充。

等她拿出充电器接到插座上才发现手机已经充满了电,苏慕微心想李姐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没想到是个细心的人。

转头看见床的另一侧被子铺平齐整像没睡过一样,自己睡的这侧宛如台风过境,乱七八糟。

苏慕微的脸微微发红,心里不好意思,她的睡相据说不怎么好。

赶紧走到床前铺好被子,忽然闪过一个疑惑。

为什么公司不给她们订双人标间,而是订的大床房。

苏慕微心大,没往别处想,以为是公司为了省钱。

她铺好被子,浴室里的水声恰好停了。

“李姐好了么,我请你吃饭!”苏慕微把要在江雪园长住的消息告诉李姐:“A城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这段时间咱们有空可以都去尝尝。”

李姐这个人不爱名牌爱美食,恰好苏慕微也是个吃货,两个人在公司里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浴室里的人没有回答,似乎连动作都轻了不少。

苏慕微也不在意,以为是隔音太好。

她收拾好往房门走,刚一出去就发现不对劲。

怎么是套间?

公司有钱给她们住豪华套间,没钱订双人房?

据她所知,江雪园的套间常年供不应求,有钱也不一定能住进来。

然而比这件事更让苏慕微震惊的是她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件黑色西装。

她的心瞬间高高悬起。

西装不可怕,可怕的是西装是男士款。

苏慕微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人都懵了。

她慌忙跑过去确认,这件西装外套整齐无皱,像是店里刚刚熨烫好的新衣。

难道昨晚是男同事送她来酒店的?

那为什么送完后他不走,要留在这里?

还有,她现在该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谢谢人家,还是溜之大吉。

转瞬间,苏慕微决定走为上计,先下去溜达一下,等浴室里的人离开后再回来,避免两人相见。

孤男寡女共处一晚上,即便什么也没发生,撞在一起也实在是尴尬至极。

她打量那件西服,想半天也猜不出是谁的,更没有一探究竟的心思。

人家说到底是好心送她,苏慕微此刻内心乱极了,唯一想法就是当作无事发生。

毕竟在一个公司,要给彼此留一点以后见面的余地。

她踮起脚往门外走,屏住呼吸生怕惊到里面的人。

浴室的开门声宛如最后的警钟,苏慕微已经伸手碰上门把手。

“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

苏慕微一边着急地扭动不锈钢把手,一边鬼鬼祟祟回头观察房内的动静,活像个偷了东西要逃跑的小偷。

他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应该也会装作不知道吧?

苏慕微越急,手上动作越乱。

“门锁有密码。”身后传来沉稳的男声:“3605。”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慕微顿时身体僵在原地没,双唇半张,眼神表情无一不震惊。

江宴时,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愣神的片刻间,江宴时走了过来。

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在门锁键盘上飞快地输入四个数字。

滴滴声像医院重症病房的心脏检测仪器发出的声响,苏慕微此刻的心跳速度让她觉得自己需要上个呼吸机。

为什么在她房里的人会是江宴时?

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急促的警报声发出尖锐的爆鸣:密码错误,请重试!

苏慕微听得头皮发麻,仿佛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回头,然而江宴时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让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是典型北方人的身材,接近一米九,常年规律的作息和雷打不动的健身让江宴时拥有健硕的肌肉,苏慕微曾经看过他练习拳击的样子。

上身穿了件白色背心,手臂上肌肉肌理分明,薄薄的布料在汗水都浸透下隐隐透出胸前和腹部的块状肌肉,迅猛有力的出拳显得力量感十足。

沙袋被锤得砰砰砰地响,每一次撞击都打出深深的拳印。

苏慕微则完全继承了南方人的特点,个子不高,细腰细腿。

江宴时伸手去按密码键盘的时候微微弓着身子,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虚虚拢在怀前。

他全身散发刚出浴后的微微湿意,发梢零星挂了几颗小水珠,经暖空调加热后潮气扑面而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江宴时的气息占领,无孔不入地钻进苏慕微的七窍中,她被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宴时似乎完全没察觉出两人都距离有多近,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密码错误这件事上。

似乎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他又重新输入另一个密码,结果依旧失败。

等到第三次失败时,系统发出冰冷的警告:密码错误,请三十分钟后再次尝试或者拨打前台电话核实身份。

苏慕微听见这句提示音后终于忍不住转身。

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江宴时的记忆力有多强苏慕微早有领教,他能记清楚一周前吃了什么东西,穿了哪件衣服,遇到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最离谱的一次,两人原本打算去吃螃蟹,结果江宴时临时改主意,苏慕微不解。

江宴时说她下午吃了十三颗葡萄,吃海鲜对胃不好。

苏慕微惊讶:“我一共吃了十三颗?你这都知道?”谁一般人会数自己吃了几颗葡萄。

江宴时对她的震惊没什么反应,淡淡道:“吃葡萄期间还用了三张抽纸擦手。”

苏慕微:……

苏慕微觉得他在瞎编,她偷偷拿回宿舍,一张一张地数,发现真的只少了三张。

至此,苏慕微对江宴时的记忆力有了深刻体会。

苏慕微不可置信的眼神太明显,江宴时解释了一句。

“我以为密码是默认的房号,”他很快提出解决办法:“我去打个电话。”

苏慕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比起遇见江宴时所带来的酸涩,她更苦恼要怎么跟李姐解释昨晚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