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华

游春宴是每年宫中都会举办的盛宴,薛重蝶从前也有所耳闻。

游春宴会连续举办数日,除游园赏花、流觞盛宴外,还设有文武两类的多项比试,文武魁首将会得到丰厚赏赐。

这可算是盛京的一件盛事,除却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们,宫中的公主皇子也会参加,届时帝后也会前来观看。

“听说世子爷往年都是武类魁首呢!”忍冬笑着同她道,带了些与有荣焉的骄傲,“射箭骑马蹴鞠,世子爷每项都拿第一。”

“他从前在军营长大,自然比寻常人强些。”薛重蝶倚着美人榻正翻看医书,闻言笑道。

“小姐不是从小就爱写字作画吗?连那行鹤书院的许先生,都夸赞小姐的文章字画。”忍冬道,“不如小姐去争一争那文类魁首,让那些瞧不起您的人看看……”

“不行。”薛重蝶轻轻摇了摇头,“我在京中并无根基,不宜出太多风头。更何况人外有人,比我强的人太多,忍冬,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

“好吧……”忍冬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情愿。她家小姐才貌双全,这些人不过仗着小姐没有背景,还是个孤女,才这般欺负她……

唉,若小姐有个显赫家世,该多好。

转眼便到了游春宴的日子,此次前去将会在皇宫内小住几日,需要收拾些衣物,还需携带寝具和日常用品。

“小姐,不如穿这件衣裳?”忍冬从衣箱内翻出一件银红织锦交领襦裙,样式华美,胸前与裙面绣了大片的并蒂莲,缀满珍珠和细细的流苏。

薛重蝶微怔,这套裙裳是她及笄那年娘亲送她的生辰礼,是她所有衣裳中最为隆重华丽的一套。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冰凉衣料上的花纹,笑道:“好,那便穿这件。”

忍冬将腰带解开,为她穿上:“世子爷爱穿红衣,小姐穿这件正好同他相配。”

薛重蝶平日爱穿素淡颜色,乍一换上银红长裙,忍冬又梳了个繁复的发髻,将她本就鲜妍的容色衬托得盛极。忍冬正看得满意,却见薛重蝶从妆匣边取出面纱,戴在了脸上。

“小姐,今日也要戴面纱吗?”忍冬语气惋惜,“盛京那些人都传言您生得不好看,若不戴面纱,正好能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旁人说的话与我何干?他们不喜欢我,我便怎么做都是错。”薛重蝶淡声道,“了无大师说过,我十八岁前,只要出门都不可摘下面纱,让生人见到我的面容,你忘了?”

忍冬叹了口气。

贺兰绛已安排好了车马,见她过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走吧。”

薛重蝶动作一滞,垂眸看见自己银红色的裙摆,生出些不自在来。

贺兰绛心中有些不虞。他并不想带薛重蝶一同赴宴,去年的游春宴便是他一人去的,谁知今年请帖上写明了要他带上世子妃。

想着要同薛重蝶共处一室好几日,他便心烦意乱。

国公府的一行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府,挤进热闹的街道。春嬉节将近,街上处处是摊贩与行人,也随处可见朝皇宫方向去的贵族车马。

“等到了皇宫,不要随便同人搭话,也不要四处走动,安静待在你的位置上。”贺兰绛对她说。

“好。”

第一次与贺兰绛出门的喜悦已被浇灭了大半,薛重蝶只后悔今日的多此一举。贺兰绛是怕她给他丢脸吗?可她本就是温和的性子,又怎么会主动冲撞别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前停住。贺兰绛掀开车帘率先跳下了马车,不知看见了谁,张扬地笑道:“你今日倒是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哪里抵得过你的风头,你一到,那些千金小姐的眼里还能看得到别人?”

薛重蝶也下了马车,看见贺兰绛边上站着个穿紫色锦袍的男子,生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正与他谈笑。

“听人说明华前不久回京了?我都好久没见她了,过几日,咱们出来聚聚……”

他还没说完的话在看到薛重蝶的时候戛然而止,神情有些尴尬。

“这位便是世子妃?世子妃好,初次见面,我是季家季运澄。”季运澄瞬间反应过来,忙和薛重蝶见礼。

他先前从未见过贺兰绛的这位新婚妻子,他也从不提起,想来并不喜欢。不过,都说这薛重蝶貌丑无盐,今日一见,虽隔了面纱,却能看出气度清雅,一双眼也生得极美,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季公子。”薛重蝶知道他,季运澄是兵部尚书季复之子,也是贺兰绛的好友。

季运澄不再提起明华郡主,拐了弯同贺兰绛说起别的事:“听说帝后有意在此次游春宴上替太子选妃,你可有听说?”

贺兰绛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太子殿下的爱慕者也不少。”季运澄笑道,“或许能同你一战。”

“战这个有何用。”贺兰绛语气不屑。

几人向守卫出示了请柬,一起走进了宫门。

皇宫很大,像是修建在宫墙内的另一座城池。气势恢宏的宫殿修着蟠龙柱与琉璃瓦,在阳光下交映着金色,朱红色的檐下悬挂着各色精巧宫灯,黛色回廊曲折,延伸至看不见的远处隐没。

忍冬与迎春从未见过如此盛景,面上不由得流露出惊叹与好奇。

薛重蝶并未多看,只跟在贺兰绛不远处。宫女将他们带到居住的宫殿,简单收拾了行囊后,便前往御花园赴宴了。

正是春日好时节,御花园繁花着锦,灼灼欲燃。

太液池边早已布置好了座位,有曲水在座位前蜿蜒而过,如同缠绕的玉带,正是所谓“流觞盛宴”。

男女眷的座位是分开安排的,宫女将薛重蝶领到了女眷处。那里已坐了几个贵女,看上去彼此都熟识,正愉快地谈笑风生。见薛重蝶过来,几人都不认识这个生面孔,投来好奇的眼神。

“先前从未见过这位小姐,你是哪家的?”一位贵女笑着问。

“定国公府,薛重蝶。”她落了座,回答道。

气氛瞬时安静下来,几位贵女神情古怪,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却都没有再和她搭话。过了一会儿,几人又重新说起了别的话题,却有些隐隐冷落薛重蝶的意思。

薛重蝶并未在意,只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她将目光投向对面的男眷席,看见许多公子哥簇拥着贺兰绛讲话,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她有些走神,一时没去听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直到有人叫她。

“喂,我叫你没听见吗?”薛重蝶收回视线,看向说话的人,是个长相俏丽、穿鹅黄色裙衫的少女,神色娇蛮,正抬着下巴看着她。

“你就是贺兰哥哥的世子妃?”她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嗤笑道,“也不过如此。戴着面纱做什么?你长得见不得人吗?”

周围隐隐响起笑声。

薛重蝶本想反驳,可想到贺兰绛和她说的话,强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怎么不说话,耳朵不好吗?”少女愈发趾高气昂,“听说你是乡下来的,不懂礼数也正常。贺兰哥哥以前不带你出门,可能也是怕你丢人。”

薛重蝶冷了神色,正要说话,却有人先她出声了:“够了没?林玉姗,你自己的样子才丢人吧,跟只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吵死了。”

林玉姗气得涨红了脸,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玄衣少女:“司青岚!”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司青岚掀起眼皮凉凉瞥了她一眼,给自己斟了杯酒,嘲讽道,“赶紧坐下吧,别丢人现眼了。”

林玉姗被转移了注意力,和司青岚吵了起来。

听到名字后,薛重蝶对应上了她们的身份。林玉姗是林太尉之女,也是林贵妃的侄女,据说脾气嚣张跋扈,司青岚则是左相司谨风之女。从身份上来说,丞相要比太尉地位更高,所以林玉姗在司青岚面前气焰不敢太过嚣张。

“这是在吵什么呢?”忽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含着笑意,打断了林玉姗和司青岚一来一回的拌嘴。

一道高挑的身影朝她们走了过来。那是个穿红色窄袖骑装的女子,长发利落地盘着,长相明艳英气,上挑的凤眼微带笑意。

“明华姐姐!”林玉姗委屈道,“是司青岚针对我。”

其余人也纷纷站起身同来人见礼:“见过明华郡主。”

来人竟是明华郡主陆颖。

“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吗?”明华并不理会她的叫屈,走到薛重蝶边上,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明华见过世子妃。”

薛重蝶点头回应,一时心乱如麻,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知道明华为什么认得她,但她之前从很多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字。他们说,明华郡主与贺兰绛是青梅竹马,在军营中一同长大,感情匪浅,若不是她横插一脚,早就是一双璧人。

今日一见,她才发现,明华郡主和贺兰绛有多相似。他们都爱穿红衣,都爱好习武,气质也都是张扬如火,简直像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