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安逍雨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复习的知识不进脑子。

她时常想象自己逃走时方羽宸的表情,那时候她没敢看他,灰溜溜就跑回班级了,手里还拿着他给借来的卷子。

像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样。

小时候的安逍雨,从没想过自己会长成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放学铃声响起,班里的同学陆续离开。

墨雅心把手伸在她眼前晃了晃:“拜拜,安逍雨,明天见。”

安逍雨迎起笑脸,“好,拜拜。”

她和周围的其他女孩也告别,收到了温柔礼貌的回应。

唯有芙月担心地看着她。

她去洗手间回来时看见了云榴阳暴怒的一幕了,而安逍雨恰好从走廊混乱的一端逃回来,脸色很难看。

她是受云榴阳欺负了吗?

芙月欲言又止。如果逍雨受欺负,她这个朋友是什么也帮不上的。她不会打架,家里也没办法和云家对抗,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陪着逍雨一起从瑛理学院退学,然后被家族当做耻辱处置。

安逍雨如常与她道别:“明天见,芙月。”

芙月垂头丧气:“明天见。”

窗外云层堆积,光线昏灰。人走得差不多以后,安逍雨背上书包出了教室。

走廊上经过另一个班的特招生,四目相对,她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

安逍雨和她打招呼:“哈喽呀。”

女生没有回应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片刻,从她面前经过,半扎的丸子头随着步伐微微起伏。

安逍雨的笑脸渐渐消散,嘴角压平。

这是也听说下午的事了。

等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她无声叹了口气,下楼。

她没有回宿舍,即使原本打算一放学就躲回宿舍学习。

安逍雨心里很不舒服,她想一个人吹风冷静一下。

明明寒假的时候,她还是去哪都要找朋友一起的个性。短短几天的光阴,她就变得喜欢独处。

她觉得自己这是成熟了,然而成熟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盒插着吸管的牛奶递了过来,安逍雨看向坐在她身侧被打成猪头的方羽宸。

他的鼻子很精致,应该是个相貌很好的人。但是安逍雨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伤势就像是一副特别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看你这样子,是回去以后有人为难你吗?”

安逍雨接过牛奶,盯着吸管没动。

方羽宸道:“抱歉,我擅自帮你拆封了。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再去买一盒。”

“不用了。”安逍雨鼻音很重,把方羽宸吓了一跳。

一滴泪从眼里滴落,她抬手擦干净,若无其事地吸牛奶。

牛奶入口甘甜醇厚,很惊艳的口感。

安逍雨眨了眨尚且沾着泪珠的睫毛,认真盯着牛奶盒上的商标和配料表,给方羽宸反馈:“这是什么牛奶?好好喝啊!”

她喜怒衔接过于自然,方羽宸想对她笑,却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眉毛紧皱,配合猪头伤脸一起,喜剧效果很好。

安逍雨甜甜地对他笑。

她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没人为难我,虽然一些人的态度有点变化,但我认为没事。”

她垂下眼帘:“我难过,是因为你在我面前被人欺负,我不仅没帮上忙,还逃走了。”

方羽宸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因为这个难过?一般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会选择逃走吧?”

安逍雨道:“可是我们是朋友啊,我逃走不就是背叛你了吗?”

“……”

良久没有回音,她心里奇怪,抬眼,发现方羽宸正望着她。

他轻轻道:“我们是朋友啊,哈哈,谢谢你。”

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特招生,才会在这种时候把真心捧出来跟他交朋友。

“不客气,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交到的......”

她想到了芙月和墨雅心。

“第三个朋友,好朋友。”

沉默须臾,牛奶喝到过半,安逍雨听到方羽宸清透温润的声音。

“你从没问过我的事,不好奇吗?”

安逍雨诚实道:“我超级无敌好奇,但是你不说,我问就显得很不礼貌,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

方羽宸转头,正面对她:“那我现在想告诉你,你想听吗?”

“想啊!”

“好,让我组织一下语言。从哪说起呢……”

把学院比成王国,那四个人就是瑛理的国王。

“任何忤逆他们的人,都要被处刑。处刑的方式就是通过室内鞋的鞋柜,绝对的权威告知宣战,手下的兵卒在犯人的鞋柜上烙印出对应的‘X’。再然后......”

安逍雨道:“再然后,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像得到信号一样发疯攻击你。”

“……你知道?”

“小时候电视剧这么演过。”

“电视剧......还有这种情节啊,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人才会想出这么恶劣的手段呢。”他半真半假自嘲地说。

安逍雨问:“你没看过吗?当年很火的。”

他安静片刻,道:“没有,你推荐的话,我回去会找来看看。”

安逍雨摆手:“算了,你不会感兴趣的。”

“试试再说。”

牛奶喝空了,吸管吸出难听的噪音。安逍雨拿在手上晃了晃,放在座位的一边,打算过后拿去扔掉。

方羽宸两手撑在身后,低头,风吹立起他头顶的发。

“我家公司年前宣布破产,负债了几百亿。”

“几百亿......”

“嗯,很可怕吧?”

安逍雨点头。

“那段时间,我......父亲,几乎没合过眼。我想为他分担一些,但又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卖东西。”

“卖了很多,身边的人看出我缺钱,却没人敢借。因为我家欠债实在太多,少来少去没用,多的话,借给我就等于扔进火里。”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找到我,让我配合他做事。只要他事成,我们家的债他就会替我还清。”

安逍雨问:“这人是骗子吗?”

方羽宸道:“大概不是。他的诚意很足,定金给了一半,所以我动摇了。”

“按照那个人的指示,我主动接近云榴阳,为他做事,讨他欢心。”

“他性格单纯,我很轻易取得了他的信任。之后,那个人让我把云榴阳带到一个地方,只要他的人抓到云榴阳,剩下的钱就会给我打过来。”

“钱打过来,我们家就没有债了,日子早晚有一天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我的良知忽然回来了。我终究无法让朋友为我的一己私利涉险。”

“我把事实向云榴阳全盘托出,让他快叫警卫,千万不要去那个地方。”

“那天回家,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尾款没有拿到,我还得罪了两边的人。我顶不住压力,把事情和我......父亲说了。他笑着安慰我,说我虽然长大了,但还是个孩子。给家里帮忙是好事,但用错了方法。”

方羽宸脸上青紫交织,眼神幽深看着脚下浅淡的影子:“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说了很多事,他问了我以后想走的路。我说想办自己的公司,他就教我怎么拉投资,怎么选人。聊天聊得实在太久,我后来睡着了。”

“第二天,我爸死了。”方羽宸声音颤抖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

“割腕,浴缸里都是血,但那把刀上的血是最红的,深红色。”

“警察通知我我才知道,我妈也跟着死了,死在院子里,是从楼上跳下去死的。她死前在厨房给我闷了粥,她死了,粥还是热的。她给我留了便签,说以后好好吃饭,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兰岚国法写,父母欠债,子女没有为其赔偿的义务。所以他们死了,我就不用再因为债务为难。而他们留下的遗产和保险金,律师说,足够我开很多个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