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Chapter 05

沈时晔问完那一句话,顾影的呼吸便滞了滞。

片刻后,她垂脸笑笑,“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客人来来往往,无非都是消遣的心情,我陪几位老板打牌,也是靠脑子吃饭,不比谁低贱。沈先生若是愿意给我同样多的钱,我一样可以上桌陪你。”

“顾影。”他语气更沉。

窒人的沉默中,骆诗曼敲了敲门,端着碗药进来。

沈时晔顺势让开床边的位置,骆诗曼虽直觉他的脸色不对,但不敢乱问,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将盛满漆黑药汁的碗递到了顾影手上。

这碗药,当着沈时晔的面,顾影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吞下去就后悔了,胃里翻江倒海。

只为了逞一个强,没想到香港人的苦口良药,是真的难以下咽。

而这位香港人本人的讨人厌,也半斤八两不遑多让。

他盯着她吃完药,助理第二次来催他返程伦敦,他还是不急。不等顾影喝水漱掉舌尖的苦涩,他冷不丁地问,“你的意思是,想要我的钱?”

“我什么时候……”

沈时晔不紧不慢打断她,“我当然可以给你同样多的钱,且不必你陪我做任何事,唯一的要求,是你从这里辞职。”

“不用我做任何事——”顾影笑了笑,直白地问,“这笔钱就这么好挣?”

“就这么好挣。”

“可是这样的钱,我挣得不安心。”顾影牵一牵唇角,“再说,就算我要辞职,我们老板娘也不肯放人啊。”

骆诗曼热闹看得起劲,不料这把火转眼就烧到自己身上。她刷地一下站起来,什么万种风情通通凌乱飞了,“没有的事!……沈先生已经跟我说定了。”

顾影沉默一秒,“……你们说定什么了?”

沈时晔目的达到,风轻云淡地向她颔首,“我还有事,先走了,麻烦骆小姐来转告你。”

走到门边,顾影叫住了他。她叫得很轻,若是不细听,就错过了,“沈先生,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还能作数吗?”

沈时晔脚步一凝,“当然。”

他回了回头,倘若有人拿掉他们之间的屏障,他们就会在此刻对视,“答应过你的,我尽力去做。”

骆诗曼送沈时晔上了行政套房的电梯,回来关上门长舒一口气,这才敢说一句他的坏话,“跟沈先生说话真是累死人了,只有你这种不过脑的,才敢他说一句你顶一句。”

顾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骂了,嘴角向下一撇,“我顶回去了,可是有用吗?你都不帮我说话,你没有义气。”

骆诗曼怜悯地望着她,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时晔私下里只跟骆诗曼说了两句话,“不要再叫顾影来这种地方,如果你有异议……”

他没有往下讲,但骆诗曼哪敢有异议。

她听说顾影出事的时候,脑子一嗡,丢下一堆客人就往戏台那边跑。

聂东煜和沈时晔比她更早到那里。

张仕成没见过沈时晔,但认得聂东煜,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聂总。

他一头一脸的血,骆诗曼看得犯恶心,冲进包厢,看见顾影无知无觉躺在那儿,一行眼泪刷一下砸下来。她把顾影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她被欺负过的样子。

聂东煜往包厢里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张仕成,你在我的地方做这种事,坏了规矩。”

骆诗曼听得一阵齿冷。聂东煜只在乎他被张仕成拂了颜面,顾影是他弟弟的女朋友,都不值得被回护哪怕一句。

她抱住顾影,双臂肩膀忍不住地发抖。

“做哪种事?”张仕成哈哈大笑,“小聂董,她是我的女朋友,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小趣味。若是惊扰了您,我道歉,下次一定注意。”

聂东煜掐了烟皱眉,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谁也没料到,沈时晔在这时候动手了。

他没有亲自做什么,只是往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站到了张仕成面前。

同时,有上膛的声音。

四周冒出了十几个潜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动作如此简洁一致,除了瞄准和迫近,没有一分多余。

张仕成被惊得退了半步,“你是什么人——”

沈时晔无视了他,只是轻微地一点头。

同一时间,扳机应声扣下,即便安装了消音器,子弹穿透人体的一瞬间也带来非常瘆人的声响。张仕成被击中膝盖骨,如慢镜头般,睁着血红的眼睛直挺挺倒下,惨叫着在地面蠕动。

骆诗曼后知后觉,捂唇尖叫一声。

整个过程,沈时晔表情淡漠,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既无嗜血的兴奋,也无惩恶的快意。

“我是谁不重要。”他抬抬下巴,“重要的是,你又是什么人,也敢对她动手?”

骆诗曼回忆完这一段,徐徐地叹,“沈老板真是体面人,要是我,等不到秋后算账,当场就要把这条老狗毙了。”

“嗯……”顾影闷闷地拉长声音,不忿地想,他体面,那是因为他高高在上,垂目之下这一点小事,不足以让他心生波澜。

“他可真关照你,事事都征询你,隔着帘子说几句话都要问你的意思,说是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邀你约会。”

“嗯……”顾影惯性地应,然后才警觉骆诗曼在说什么鬼话,“有病,你、他的管家还有那么多人都在旁边,明明就很光明磊落!”

骆诗曼哼一声,“我看他根本不在意旁边有没有人、有几个人,反正我们都不敢往外说。”

顾影蹭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瞪眼看她,“你不要把人家想成这样。”

“他只对你这样。要不然,也不见他对我多客气,论起来他还得叫我一声大嫂呢!”

顾影又生病又受伤,身心受损气力不济,吵不过骆诗曼,卷起被子不理她了。

“喂。”骆诗曼伸出两根手指,像玩洋娃娃似地拨弄她后背的长发,倒是平心静气地劝起她来,“说认真的,虽然聂西泽他人跟死在外面了一样……但是你不可以先出轨的,他们这圈的男人最忌讳这个。”

顾影面无表情转过脸,“你听听你说的话,不觉得十分离谱且多余吗?”

“你就当我是胡说的,听个睡前故事。”骆诗曼笑了笑,细长的手指点起一根女士烟,“你还记不记得王小姐?”

王这个姓氏多见,但是在伦敦华人圈子里,“王小姐”这个称呼只指一个女人,顾影有段时间常陪她打牌,听她温温柔柔地说话。

她很神秘,身份成谜。顾影只记得,她是多么地丰腴美艳我见犹怜,似乎总有一番心事,而这份心事更为她的美丽增色。

根据外面流传的逸闻,她被一对兄弟同时追求,难以抉择。她出身中产家庭,却住泰晤士河边的顶层公寓。她是顶级高珠拍卖会的常客,永远坐在伦敦巴黎的秀场头排,在各个蓝血时装屋的预存金可以花到下下辈子。

但是某一天,她突然从社交场上消失了,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骆诗曼用指甲弹了弹烟灰,补全了故事的下半截。

“那对兄弟厌倦了争风吃醋,决定共享她,轮流同房,先后生子,计划得很好,可惜被拍到了,捅到他们祖父那里。”

“他们祖父是谁,在这圈里也是公开的秘密。三号人物,在位主政。所以你也懂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王小姐不可能容于世。不仅是王小姐,还有她的父母、近亲……”

顾影的呼吸停住了,“这未免太……”

“很残酷,对不对?”骆诗曼冷笑,“这个圈子的男男女女都是这样,当富贵成为平常,当物欲也满足不了他们的空洞,他们剩下唯一的取乐之道,就是如何作践人、侮辱人。”

顾影用膝盖垫住下巴,吞吞吐吐,“可是如果是沈时晔,我想……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男人都会装,别把他们想得太好。”骆诗曼哼笑一声,将一封信笺夹在两指间晃了晃,“喏,他跟我交代的,务必放你辞职,你若是缺钱,这里有一封reference letter,可以把你推去别的地方。哼,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说不定是把你放在秘书室当花瓶,他们这款禁欲系男人最喜欢在办公室破戒,既是小秘书又是小情人,白天上班深夜上.床,翻来覆去这样那样……”

话音未落,一只抱枕从床上呈抛物线砸到她头上。

顾影咬唇羞恼成怒,“谁准你在这里造谣的啊!!!!”

骆诗曼接住抱枕,一口气不断地说下去,“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他抱你上楼的,你们的体型差,他一只手都够盖住你后背,手臂一看就是练过的,唔……”

第二只抱枕接着扔到,骆诗曼接住,抬头一看,顾影整个人几乎烧着了,“你再这样我告诉聂东煜了。”

骆诗曼勾着唇角抽烟乐不可支,等笑够了,起身把信笺塞到顾影怀里,“埃克森董事局主席亲签的reference letter,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自己看吧。”

那封信笺表面用烫金印着西番莲花纹,以红色的火印封口,雅致而郑重。

特制的纸拿在手里很有份量,顾影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指腹感知到里面的厚度。

“你不看?”

“嗯。”顾影很坦然,“诗曼,其实你的告诫我都懂。你们这个圈子,我是因为西泽才窥见一点。你们是一张由权力、名利和欲望交织而成的蜘蛛网,我只是一只愚钝的小虫,还是离远些吧。”

她像一种食草动物,迟钝,弱小,但又有天热的警觉。

骆诗曼盯着她猛抽了两口烟,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既笑她的耿直,又羡慕她的透彻。有时她也会想,如果自己有顾影的一半心性呢,也不会落到现在不上不下的境地。

“但是你要知道,沈时晔的offer是不容拒绝的。”

“这种小事,他不会记得的。”

说是这么说,顾影也不是很有底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上次的爽约长达两年,她是惯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老板打脸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