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把柄
阿雀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被庙客拖出去扔了,还是假母就继续无视她直到她饿死,抑或是这身伤一直拖着不涂药,她溃烂发炎,病死在这地方。①
现在看起来饿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蜷缩在阴湿荒凉的旮旯里,掰了一口已经皲裂的馒头,满心绝望地想。
这是她三天以来第一口捡到的吃食,还是有个好心的老庙客偷偷扔给她的。
馒头干得厉害,阿雀没有水,只能用黑乎乎的指甲去一点一点扣着吃。
嗓子火辣辣的疼,因为前两天惨叫得太厉害。
外面隐约有伶人议论的声音。
是在说她。
“……谁能想到这傻姑娘第一次露脸办事,就冲撞了那样的贵人呢?”
“好在贵人不仅尊贵,人也体恤温存,被撒了一身的酒也只是笑着说无碍,哎唷,那样的声口气度,一声‘无碍’说得我腰都软了!”
“你个浪蹄子,这还是光天化日,说什么东西呢!”
年轻鲜嫩的姑娘们互相嬉笑。
阿雀又咽下去一口干馒头。
是了。
前几天她好容易从这出去,给那一厢房的贵人们倒酒,但不知道怎的被哪个公子绊了下,酒和人一起飞了出去,全泼在了一个年轻郎君衣襟上。
虽然郎君确实和蔼,也说了许多遍无事,但他在看到自己之后还是细细端详了片刻。
尽管他仍然是笑,但假母仍旧认为郎君生了怒。
所以阿雀挨了顿好打,被扔到了一曲最下等的破旧地方,让她自生自灭。
……现在也确实是快灭了。
她正这么想着,外面又有小声惊呼。
“我以为那位郎君就是一等一的出色了!这、这是什么风流人物?猿臂蜂腰的,我觉得他都能单手抱起来人……”
“傻子!旁边那位没瞧见?手都挽紧了——这是一家子,再不济也是有情人!”
“小夫妻来寻乐子啊……白高兴一场。”
听起来像一对相貌不俗的年轻夫妻来了。
但阿雀没心情看别人的悲欢,她只是又掰了块馒头咽。
但那边的声音渐渐到了她这边。
一向最看人下菜的团娘声音里全是笑,“是了……谁想到这孩子竟然帮了二位这样的忙!嗳,她这几日犯了错,我去叫她,二位这边来——”
犯了错?
谁?来找我吗?
阿雀尚在震惊,团娘便已经疾走几步过了来。
前几日恨不得她死外面的人如今满脸是笑,熟稔热络得像是她亲姐姐。
“傻孩子!你结识了这样的贵人,怎的也不知道和阿姐说一声?还让他们几个这样欺负你,来,好孩子,快些起来!”
然后那馒头被她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阿雀的目光仍然追随着馒头,并不知道团娘说的是哪一位。
她什么时候认识过贵人?
前几天洒了一身酒那个吗?
“身子若是不舒服就先不用动弹了。”
有人温声接话,“我和夫君来是感谢姑娘,又不是来劳烦她——小心些。”
阿雀这时候的目光才落到不远处。
那年轻人果然是好英俊一副相貌,耳边朱红坠子摇摇晃晃,个高腿长、垂眼看人,一点表情也无,浑身写满了矜贵桀骜四个字。
但阿雀看的不是他,是那个挽着他胳膊、带着帷帽的女人。
她看不清面容,只是挑起帷帽的一点指尖洁白。
“我还没问姑娘名讳呢……是叫阿雀么?”
她似乎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声口微微上扬,听起来是个笑音。
“那想来是有些缘分。”
来人正是姜弥和贺缺。
姜弥心思本来就重,不管是做鬼还是待嫁那一个月,都在反反复复地回想和筹谋。
成婚之后,第一件事怎么入局?
姜弥思来想去,锁定的是话本子里记载,她自己死后那一场朝堂争议。
姜暮和贺缺竭力争取,最终居然叫薄奚尤为她扶灵出关。
那话本子奇特之处,就在于人如真正处于其中一般看尽前因后果。
阿暮在其中仅是一句“刺杀未果”,因而他的死因姜弥一年之后才能知道。
但贺缺不是,他是薄奚尤从头到尾都机关算尽、针锋相对的死敌。
那一场是被人瞧不起的野犬和矜贵傲慢的少爷第一次地位反转。
所有人看不起的质子成了满腔隐忍深情死后才得以言说的可怜人。
燕朝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带着未婚妻去关外求医,好好的人却在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昔日旧友反目,父母长辈诘责……
昔日矫健精悍的年轻人如今瘦得可怕,上朝的时候一言不发。
因为所有人谴责的目光都冲着他。
即使当时是为了救薄奚尤,是为了救那一队陷入山谷里面的军队,不管是谁她都会冲出去的。
即使当时姜弥已经油尽灯枯,她的病已经伤透了身体。
……为什么这么对他。
姜弥想站在那垂着眼的人身前千百遍。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是看着话本子。
就像贺缺站在那里,听着那个看起来同样悲戚的人出列朝堂,沉痛叩首。
“若是郡主生前不得摆脱旧礼约束,还请让臣送她最后一程。”
一人赞成。
两人赞成。
最后是那向来迂腐刻板、但格外得陛下青眼、前程锦绣的礼部侍郎出面。
“若是郡主还未成婚……想来礼法之下也有人情。”
所以他连最后一面也送不了她。
姜弥心潮起伏得厉害,以至于在六桥春后门回答团娘的时候,抓贺缺胳膊的指都在用力。
尽管她声音仍然温存。
“是这样,我前些日子在六桥春前面的鹦鹉楼听曲儿,掉了块玉佩,本不是什么大事……”
姜弥望向贺缺的眼神柔软。
“但那是我家郎君送我的物件儿,丢了如同割我心肝。”
“我急得厉害,最后是贵地一个十三四的姑娘帮忙捡到,我夫妇二人都极感激,如今大礼已成,特来拜谢这位姑娘。”
没一句真话。
贺缺听姜弥忽悠人,兴致缺缺垂眼的前一刻,却看到了她眼眶里一点水色。
以及红了的眼尾。
贺缺不知身边人为什么而落泪。
他只是向前一步,替她对着神色尚且怀疑的团娘行了个叉手礼,然后塞了一小袋东西给她。
“是某要来谢谢她。”
少年人唇边弧度微微翘起。
“谢这位姑娘让我家娘子没有这般难过。”
姜弥瞳孔微震。
她猛然抬头,但团娘掂完分量已然笑开了花,热情地请两个人进去。
现在不是想贺缺为什么主动配合自己的时候,姜弥强行将思绪拉回。
她本人说的好听是温柔善良,说得不好听是对所有人都一个模样。
平川郡主大部分时候都在冷眼旁观,因而她分毫不信这群官场老油条被打动的鬼话。
宦海沉浮,讲究的是有利可图,或是被人拿捏。
她守丧三年同时丁忧,和外界交际渐渐淡了,只是每年捐款修桥施粥建庙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因为她就出手帮薄奚尤的官宦?
姜弥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
薄奚尤当时不算有太多能拿的出来的东西,而拼着得罪肃雍王府和镇戎侯这两边,那就只能是叫人拿捏住了把柄。
当然不排除是落井下石贺缺。
但只有最关键的那个绝不是。
因为他无妻无子、父母早逝,念书时候尚且算得上师兄,所有人都知晓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光棍。
……那这位当时起了最大作用的礼部侍郎松嘉檐,所有人眼里的纯臣,到底是被人拿捏住了什么把柄呢?
好在姜弥虽然温疏寡淡,但她绝不是某位桀骜不驯、朋友都没几个的大少爷。
金缕衣和唐琏绣早就在姜弥待嫁期间给出了答案。
“这人我记得,他是孤家寡人,但传闻说好像本来有个妹妹,拍花子的拐走了。”
“当时不说他妹妹流落到六桥春了?是个打杂的,他去了好多次,但那姑娘硬气泼辣,抄着棍子叫他滚,说她不认识这些狗舔门帘露尖嘴的假君子……”
“……这人是不是得罪过你?怎么还骂上了?”
言归正传。
既然十有八九是有弱点,而弱点又显然只有这一个,姜弥迅速着手,推算出来了那孩子的年龄,又托付了市井故交,让她在六春桥和鹦鹉楼那边打听和描述相仿的人。
万幸。
万幸六春桥大部分都是训练有素的伶人,年轻却不接客、打杂、脾气泼辣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少,故交很快确定了人。
阿雀。
十三岁,四岁的时候被卖到六春桥,和买下来的一众孩子一起伺候这里的伶人妓子,前几日据说冲撞了一位贵人——姜弥一听就知道是薄奚尤的局。
因为这事她知道。
薄奚尤和楚王结仇,这是他的狐朋狗友,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给他报仇的小手段,绊了个人,将酒水撒了他一身。
前世姜弥还将这点面子讨了回来,不想却是当时亲手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让薄奚尤通过此事认识了阿雀,从中拿捏住了松嘉檐!
……幸好。
幸好早来一步。
姜弥直到此时才感觉到心中大石落地。
她在帷帽下舒展眉眼,咀嚼了几遍那孩子的名字,笑着看向了旁边的贺缺。
“想来确实是有些缘分的。”
这话是拿着他名字打趣。
贺缺不出意外地挑了挑眉。
能开玩笑,这是放松下来了。
年轻人神色也松动了些,眉尖挑起一个小弧度,似乎很想回敬两句,但最终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姜弥还挽在他肘处的手指。
……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病秧子。
他正想开口,却猛然变了神色,将姜弥一把拉到身前。
挡得严严实实。
几乎与此同时,后面笑声顿起。
“前面这位兄台看着眼熟,这位姑娘看着也灵秀。”
“不知道愿不愿意转个身来瞧瞧,也好一并寻欢作乐也!”
被牢牢挡在怀里的姜弥猛然抬眼。
恰好和神色冷峻的贺缺隔着薄纱对视。
……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款虽然不知道老婆在做什么但是随时察觉不对并积极提供情绪价值的小贺。
随机出没:前世鳏夫贺和鬼魂昭昭。
①假母指的是训练妓子的女性,庙客是唐代龟公的称呼
昨天修文,新增:
第六章 想到屋里有老婆之后某些人一些反应(76%)
第八章 被叫夫君 贺缺心情(62.96%和85.19%)
第九章 小夫妻打配合 有人看昭昭装虚弱看心疼自己生气了(48.15%)
都不是大修,只是新增了点糖,请自己选择是否观看~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