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贺兰遥仰躺在地上,辩解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穆时收紧了手。

贺兰遥感觉到脖子上逐渐加重的力道,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实话实说道:

“我能穿过禁制。世间所有的禁制都无法阻拦我,至少我还没遇见过能拦住我的禁制。我从小就这样,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搞不清楚原因。”

景玉惊讶道:“啊?”

穆时松开了扼着贺兰遥脖子的手。

她感到非常困惑,这在她,甚至是她认识的所有人的认知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荒谬的话语才是最真实的,因为编都编不出来。

贺兰遥仰面朝天,喘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感觉到左手触到了湿润的布。他低头看去,穆时正一手攥着他的手腕,一手拿着浸湿的白色帕子擦他的手。

穆时放开他的手,将帕子展开看了看:

“……竟然真的是实话?”

贺兰遥问:“真言水?”

药王谷曾经做出来一种药水,药水遇见谎言就会变色,可测言语真假,因此被人唤作真言水。

不知是考虑到了什么,药王谷并未让这真言水和其配方流传到外面去。

穆时用法术把帕子甩干,叠起来,收回乾坤袋里,承认了贺兰遥的疑问:

“你还挺见多识广的。”

景玉对已经看呆了的秋香说:

“秋香姑娘,这件事还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不然贺兰公子的处境会很危险。”

秋香点头应是。

穆时对贺兰遥伸出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兰遥拉住她的手,借力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稍稍整理了下用发带束着的高马尾。

他把手里的纸页递给景玉:

“我曾经到过南州,从巫医手中得过一纸固魂秘方,不过我从未试过,不知道有用无用。”

“我瞧瞧。”

景玉接过药方,

“唔,这个药方……”

贺兰遥安静地等着答案。

穆时凑到景玉身边去看,说道:

“是有用的药方,但是在东州没用。这上面的很多药材东州都没有,即便是有的,药力也不足。”

贺兰遥说道:

“但药王谷应该有,药王谷虽在中州,但作为最大的医修及药修门派,谷中种植、储存着来自修真界各处的天材地宝。”

“这些药材的确珍贵难得……明副谷主出身于问剑峰,应该愿意管云家的事。”

“之前肯定会管。”

穆时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就不一定了。”

贺兰遥看着穆时,问:

“是因为戈原王吗?”

穆时没说话,而是看向秋香。

秋香很想听下去,但她知道穆时介意,便说院子里今天点了好多个炭盆,炭不够用的,要去厨房那边取些炭回来,从院子里离开了。

“和云氏能扯上关系、愿意护着云氏的修仙门派,一个是东州的太墟仙宗,一个是中州的药王谷。”

穆时这才解释道,

“戈原王是中州乐白国的王爵,想谋的也是乐白国的皇位。戈原王府与云氏议亲,毫无疑问是冲着药王谷去的。”

“明决虽然在意云氏,但绝不会允许云氏故意仗着这份关系利用他。以现在的情况而言,他不给药还好,要是给了药,反而要疑心一下他在药里加了多少料了。”

穆时拍了拍景玉和贺兰遥的肩膀,转过头去,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屋顶。

到了晚些的时候,云氏家主云风带着人,将收集好的招魂用品送了过来。

他站在院中,欲言又止:

“仙君,小女和戈原王府……”

他应该是从秋香那里听说了什么,虽然穆时没当着秋香的面深入讨论,但云风作为云氏家主,心里是有数的。

云风疲惫道:“如果能救小女,这门亲事,云氏不会再议。”

穆时还在屋顶上。

景玉叹了口气,说道:

“我给药王谷写信试试吧。”

“劳烦仙君了。”

云风问,

“招魂的时候,可需要我与夫人来唤魂?”

景玉摆摆手,交代道:

“不用,有真名、八字和魂灯已然足够,不需要亲人去唤。”

“你们好好地待在家中,交代一下家里的人,今晚不可进出云府,后门和正门都不能走,也不要吵闹。”

景玉交代完之后,将云风送走。

穆时趴在屋檐上,对贺兰遥招了招手:

“你上来。”

“我不……”

贺兰遥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风卷着,直接卷上了房顶。

“……”

贺兰遥和穆时对视,有些无奈地问,

“穆仙君想和我说什么?”

穆时在他身边坐下,问:

“小公子,你穿过禁制,是只能自己穿,还是能带别人一起穿?”

“只能自己……”

贺兰遥谎都没撒完,就感觉脸上一阵湿冷。

穆时把擦过他脸的帕子展开,盯着逐渐变绿的帕子,啧啧摇头。

又是真言水。

贺兰遥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在穆时面前应该是没法说谎了。而且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就只能认栽了。

穆时还在投入地摆弄着禁制阵法。

“说起来,穆仙君是剑修吧?”

贺兰遥隔着一段距离搭话,

“……是剑尊的徒弟吧?还是说,太墟仙宗还有第二个姓穆的仙君?”

“应该没有?我没怎么注意过。”

穆时抬起眼看他,

“为什么会问这种怪问题?因为我没把剑挂在身上吗?”

贺兰遥点了点头,说:

“是啊,你没带剑,还一直在摆弄禁制,对药材和药方好像也颇有见解……”

穆时看起来像阵修也像医修,除了一言不合就打人之外,一点也不像剑修。

“我师祖有四个徒弟,但只有我一个徒孙。我有两个还活着的师叔,一个是顶尖的阵修,一匹是医修。”

穆时一手支着脸,悠哉地问,

“我这种情况,懂点阵法和医理也正常吧?”

贺兰遥注意到了奇怪的量词:

“……匹?”

“用‘头’和‘只’也可以。”

穆时解释道,

“别误会,我对医修没有恶意,这些词只用于形容某条特定的医修。”

贺兰遥:“……”

“穆仙君,我得提醒你。”

贺兰遥叹了口气,说道,

“修真界每十个行医之人,至少有八个把明副谷主视为目标,你最好还是不要在别人面前侮辱他。”

穆时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好好好,下次注意。”

过了一会儿,穆时对贺兰遥说:

“小公子,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贺兰遥不想答应,所以就没接话。但穆时想说,无论他问不问,她都会把要求清晰地表达出来。

“你知道剑冢吗?”

穆时不再摆弄禁制,一手支着脸,

“剑冢是一处秘境,以天地为炉,炼生万剑。几乎所有剑修,都想要入剑冢取剑,只可惜没有资格。”

贺兰遥直白道:

“穆仙君应该是有资格之人,这世上没有资质比你更好的剑修。”

穆时笑了起来,说道:

“这可难说,资质和资格有时不能一概而论。而且我生不逢时,剑冢三百年一开,上次开是魔君被斩落之前,下次开大约在一百年后,我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秘境虽是上天所造,但阻拦人进入,靠的也是禁制阵法,就是这禁制特殊了点,没人解得开而已。”

贺兰遥已经明白穆时想让自己帮什么忙了,他感到不解:

“一百年对你这样的修士而言不算长,你大乘期,至少能活五百岁,而且你师父也是百岁之后取剑的,为何你就等不了?”

穆时笑着歪了歪头,说:

“大概是缺乏耐心?”

“我不会帮你的。”

贺兰遥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剑冢很危险,我进去了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我理解剑修对剑的痴迷,但我不能为你的痴迷搭上性命。”

穆时诚恳地摆出了条件:

“我带你进药王谷。”

贺兰遥:“……”

穆时又加码了一次:

“住明决的洞府。”

“……”

贺兰遥深刻地察觉到,穆时设了个套,而他一脑袋扎了进去——从他承认钦佩明决的时候,这个套就已经差不多成了。

穆时坐近了一些,对他伸出了手,掌心朝上。贺兰遥咬着牙,犹豫半晌,最终没能抵抗住诱惑,和穆时击掌成誓。

天色渐渐暗了。

景玉从下方喊道:

“穆师妹!时候差不多了。”

穆时跳了下去,她的步法学得非常精妙,落地时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帮忙拿起招魂用的东西,和提着魂灯的景玉一起往外走。她走出院子前回了头,问坐在屋顶上的人:

“你要来看一看吗?”

贺兰遥没怎么迟疑,就从屋顶跳了下去。他没修过仙,但学过武,这种程度的上蹿下跳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我以前见过民间的招魂。”

贺兰遥走在穆时身边,问,

“修士招魂和民间招魂应该不一样吧?”

“修士和修士之间也不一样的。”

景玉提着魂灯,说道,

“据说有些灵族,什么工具都不需要,就可以招魂聚魄。哪怕魂魄散碎,也能拼个七七八八。”

他们走到了门口。

天还不算黑,白城的街上还有往来的人。

穆时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符纸,她轻轻吹了一口气,符纸燃烧起来。灵力如同风,卷着符咒飘散至大街小巷,所有的人如同睡着了一般,走上了回家的路。

不一会儿,街上就变得空荡荡的。

景玉打开油壶的盖子。

百家灯油被灵力包裹着,从壶口取出来。与魂灯同色的火焰点燃了灯油。

景玉将鞋底灰洒在火团中,又让这团火一簇簇地分开,散落成上百簇明亮的火苗,成双成对地铺开延展,点亮了整条长街。

她将铜镜摆在地上,把魂灯放在镜子上,拿起穿着七彩布的竹竿,用力地挥舞。

“以家中的鞋底灰和七色魂幡指明方向,以百家灯照亮归途,并为已然虚弱的魂魄提供阳气,镜子能同时照现阴阳两边的路。”

穆时坐在门槛上,

“这就是太墟的招魂方式。”

上百簇火苗再度聚来,聚成一簇,自上而下地汇入魂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