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前夜

黄昏时分,两三个身着暗红色比甲的妇人叩响了梁国公府偏院的二门。

红漆木小门应声而开,小厮探出脑袋后认出来人是镇国公府家的仆妇,便笑着递上了一个系着大红丝绸的金丝笼,笼子里恰装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雁。

妇人们瞧见大雁,凝化成冰的嘴角跃出蓬勃的喜意来。

“这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心意,好哥哥们尽可去买酒喝。”妇人接过金丝笼后便递回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

梁国公府出身的小厮又岂是那等眼皮子浅显的粗陋之人?那小厮连忙摆了手,推辞着不肯受:“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担不起姐姐这般大礼。”

梁国公府与镇国公府关系亲密,两户世袭罔替的豪门大族,便是靠着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之心才能抵御住皇权的倾轧。

连奴仆与奴仆交往时也透着几分客气。

“不过是小钱而已。”那妇人硬是将银袋子塞在了小厮手中,转而赧然一笑道:“府里还有诸多事务要忙碌,咱们这就先回去了。”

小厮恭恭敬敬地目送着妇人们离去,待到金澄澄的斜阳拢回二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时,再瞧不见妇人们的身影时,方才嗤笑一声道:“怎会有这样不知礼数的人家?大婚前一夜竟弄死了结亲时要派用场的大雁,倒劳累得我们连晚膳也没用。”

二门一阖,另有几个小厮上门与他闲话是非:“那安平王倒也能忍下这口气?”

“安平王不过是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好不容易将膝下的嫡长女嫁去了权势滔天的镇国公府,焉敢为了这些小事落亲家的脸面?”

便有心善些的小厮摇着头叹息道:“只怕这苏氏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

“好不好过的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呢,倒是这几日公主和县主总来府上拜见老祖宗和太太,似是在为了我们世子爷打擂台呢。”小厮笑着论道。

梁国公世子徐怀安,及冠之年便以新科进士之名入了翰林院,不靠祖荫、不倚权势,靠着真才实学挤进了涡旋般的内阁之中,摆在跟前的是一道封阁拜相的青云之路。

玉华公主乃是中宫嫡出,朱薇县主则是大长公主膝下独女,皆是出身高贵的金枝玉叶。

满京城的龙子凤孙里,也只有像徐怀安这般端方知礼、如芝如兰的君子方能勾得两位贵主的芳心。

“也不知晓世子爷更中意谁呢,说不准再过几个月咱们府里也该有喜事要大操大办了。”

小厮们的说话声渐行渐远,飘入清澈淡远的天际,缓缓没了声息。

徐怀安沐浴净身之后,便走去了外书房,坐在翘头案旁提笔书写给玉华公主的回信。

公主不顾闺中女子的矜傲,几次三番地相邀着他去郊外踏青散步,纵然他不愿赴约,也要给公主一个合情合理的推辞理由才是。

不多时,梁国公夫人秦氏端着自己亲手熬煮的桂花梨汤盅赶来了外书房。

小厮们在书房内添了几盏明烛,影影绰绰的光晕笼着翘头案后的徐怀安,让他清濯笔挺的身躯蒙上了一侧淡薄似烟的孤单,无端地便显出几分寂冷来。

秦氏叹道:“你仍是不肯赴玉华公主的约吗?”

徐怀安从满盈的神思里抬头,觑见秦氏不悦的模样,便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儿子都听母亲的。”

秦氏膝下有两子,长子徐怀安自小时便比其余的孩童要沉稳懂事,读书、科举、入仕一事皆无需父母操心多思,唯独有一点不好,便是他性子太清冷淡漠。

她总想着要给徐怀安挑一个合心合意的正妻,起码要让那女子入了长子的心才是。

玉华公主与朱薇县主卯足了劲打擂台,皆对梁国公世子夫人一位势在必得,秦氏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虽是哪位贵主都不敢得罪,却更在乎徐怀安的心意。

若徐怀安并不愿娶这两位贵主,秦氏自然不会强逼。

“罢了,你方才替许湛去京郊外的猎场里跑了一趟,也该是累着了,这碗梨汤可要趁热喝。”说话间,秦氏担忧的目光已越过烛火落在了徐怀安的身上。

徐怀安只淡淡笑道:“儿子与许湛是自小时交好至今的密友,他因大婚一事忙得脚不沾地,于情于理,儿子都该帮他去郊外猎雁才是。”

明日便是镇国公府与安平王府大婚的日子。成婚当日,新郎官需在人前放飞一只康健壮硕的大雁,谁曾想镇国公府事先准备好的那两只大雁竟都在今日晨起时暴毙而亡。

这消息不胫而走,几个时辰内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听说连安平王府也知晓了此事。

于是,许湛寻上了徐怀安,托他去京郊外射一只大雁回来。

秦氏是个端庄守成的性子,也知晓儿子与许湛关系匪浅,可想起镇国公府荒唐腌臜的做派,便忍不住感慨道:“那位苏小姐我也曾见过的,性子娴雅大方、知书达理,人也生得清丽姣美。若不是苏许两家婚事既定,娘便想着去给你求娶了这位苏小姐,定也是桩和和美美的亲事。”

秦氏这话说得云遮雾绕,其实不过是在指责镇国公府做事没规矩罢了,大婚当日用的大雁必该派人严加看守,怎会好端端的暴毙而亡?即便大雁暴毙,也该由许湛这个新郎官亲自去猎场射雁才是,这才能彰显他对苏氏女的看重。

如今这般囫囵的做法,足以表明镇国公府对苏氏女的轻视。

秦氏是在为苏氏女鸣不平。

“许湛为人是散漫风流了一些,可苏氏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他定是会知晓轻重,妥善珍视自己的妻子。”徐怀安为密友说了句好话。

感慨归感慨,秦氏却不会去多嘴多舌地多管闲事。她细问了明日徐怀安去镇国公府贺喜吃宴时备下的贺礼,之后才作势要退出外书房。

走到门扉处,徐怀安顿笔写字时骤然忆起一件要紧事,便出声唤住了秦氏:“娘,儿子方才在京郊外遇上了安平王府的马车,里头坐着的好似是小王爷苏礼。”

秦氏矍铄灿亮的眸光里掠过几分惊讶,愣了一息后方才追问:“你可曾被他瞧清楚面容?”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让安平王府的人知晓了新姑爷连去郊外射雁一事都要让密友代替,只怕会滋生出诸多事端来。

秦氏不想让长子惹上麻烦。

徐怀安摇摇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我折小路而返,至多被他瞧见了个背影。”

秦氏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心间又掀起阵阵不忿:“怪道你晨起时穿了花花绿绿的对襟长衫,又束了东冠,原是早已料到了安平王府的人会现身郊外。这许湛就一日都离不得花楼女人吗?成婚前一日都挤不出空来去射雁,当真是个糊涂纨绔。”

徐怀安平日里的衣着打扮都以素色常服为主,从不爱穿那些绣着繁复琐碎纹样的鲜亮衣衫,如此打扮也是为了模仿许湛,好以假乱真,让安平王府的人放心。

秦氏称赞了几句儿子,又怒骂着许湛荒唐、不识大体。

“女子嫁人就等同于重新投胎了一次,若是嫁的人并非良人,这一辈子也就没了指望,往后也不过是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空熬日子而已。”秦氏因同为女人的缘故颇为怜惜苏氏女,可也只是怜惜而已。

说完这番话后,秦氏才缓缓离开了外书房。

她走后,徐怀安却全然没了给公主回信的心思,他凝眸盯着桌案上的玉石笔洗瞧,脑海里盘旋着秦氏方才说出口的这番话语。

他的心口不知为何裹上了点点愧怍,这点愧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实在不可忽略。

夜色入户,清辉般的月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照到了徐怀安眼底。

他只愿许湛能与苏氏女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安平王府内。

苏婉宁正披着一身素白色的寝衣在庭院里散步,四个大丫鬟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叽叽喳喳的笑声传遍了整个流云阁。

明日便是她出阁的日子,骤然要从熟悉的院落里搬去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苏婉宁的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且晨起时安平王府还听闻了结亲用的大雁暴毙而亡的消息,惹得苏婉宁愈发惶恐。

她被父母教养的端庄守礼、良善柔和,既是要嫁人为妻,总是希望大婚之日一切都和美顺遂。最好是夫婿能珍重待她,她与许湛二人也能如画本子里的神仙眷侣一般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这时的苏婉宁即便心里不安,也总怀着几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期盼着镇国公府家风清正,婆母公爹慈祥和蔼,丈夫可靠忠贞。

尤其是她的亲弟弟苏礼在晚膳时分特意赶来了流云阁,笑着与苏婉宁说:“那大雁暴毙一事定是个意外,弟弟方才去京郊打探过风声了,镇国公世子,不,是姐夫,他可亲自去京郊外猎雁了,可见他心里对姐姐还是极看重的。”

苏婉宁听了胞弟的这番话,心才渐渐地定了。

惟愿过了明日,她能做好许湛的妻子,许湛也能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推一下我基友宴时陈羡的新文《娇滢》

商濯遭人暗算,失忆流落边垂,是一个塞外的小姑娘救他于囫囵,喂他一食一饭,给他穿衣束冠。

阿滢心思单纯,她自幼失怙,没有兄弟姐妹,对这个上天给予的男人,几乎奉上了她的一切。

她前半辈子靠杂耍卖的钱全都给了他治病,看最贵的大夫,抓最好的药。

阿滢真的以为一心就能换得一心,谁知道这个男人对她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做戏。

他在京中早就有定亲的女子,所有动情好话,不过为了哄骗利用她休养生息。

起初,商濯对塞北上的这个蛮女的确是利用哄骗。

她救他于危难,出于恩情和弥补,他可以带她回京庇护享福,荣华富贵,衣食不愁。

只要她够识相知趣,将来也可为她择一个能与她匹配的夫婿,出些嫁妆,让她嫁得风光。

可没过多久,他便悔了。

后来,真的瞧见了她与自己的胞弟,交颈以握,缠绵耳语时。

翻涌而来的嫉妒烧红了他的眼,淹没了商濯的心。

从那日起,他疯了,疯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