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彼此不安
可那一晚,晏柠确实睡得不甚安稳。
睡梦中,前世崇弈浴血的画面、他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和回京路途中满脸黏腻的血迹交替出现。她于一身冷汗中惊醒,双目赤红,满是惧意。
便这般睁着眼,直到晨光熹微,院子里传来一丝动静,她抓起狐裘披上,未及着履便小跑着推开了房门。
对面廊下,灯笼摇曳的微光里,崇弈一身玄黑色金丝云纹窄袖蟒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祥云玉带,头发以玉簪束起,通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冽气息。
他此刻,应是要赶去上朝。
“崇弈。”她轻唤一声,顾不得晨露寒意,跨出门向他奔去。
崇弈只微顿了片刻,便转身向她而来。见她披风下只着单衣、又未着履,拧眉将她抱起,往她房中去了。
“还病得不够吗?”他斥道。
晏柠双手紧紧圈着他脖颈,将脸埋在他锁骨处,糯糯道:“我噩梦了,怕。”
他低叹,将她抱回床上,解了狐裘,盖妥被子,坐在床头轻拍着她:“傻瓜,梦多虚妄,别怕。”
晏柠红着眼摇头,贝齿咬着下唇,伸手轻抚他左肩。
崇弈当下了然,心中微动,抚着她额发,柔声道:“放心,已大好了。我今日尚有要事需议,喊影月来陪你,你再睡会儿可好?”
“嗯。”她乖巧地应下了。
不多时,影月敲门而入。崇弈轻吻她额头,便起身出了门。
晏柠翻来覆去几次,仍无法入睡,便坐起身,披上外衣,轻唤了声:“影月姐姐。”
影月上前作揖:“郡主万福。”
晏柠忙道:“影月姐姐,可不敢如此生分,我不过是得了个虚名罢了。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郡主放心。是影月当日护卫不利,累您受惊。若不是王爷冒险相救,影月万死不能辞其咎。”影月愧道。
“是崇弈救了我?”晏柠微拧眉。她当日惊惧过甚,脑海里只剩下恐惧之感,具体的情形竟全然不记得了。
“嗯。当时您被拖拽下马车,我却被几名黑衣人困住,无法脱身相救。后来,有乱剑向您刺来,王爷用手臂挡了剑,才免了您重伤。只是……王爷的血喷溅到您脸上,累您受惊重病。”
晏柠颤声道:“你说……那是,崇弈的血?”
那日他问她,若是他死了,她是否会后悔没应了他,没遂了他愿。此刻,晏柠竟觉自己无法回答。
她知道,若是那日手臂挡不了那把剑,即便是用自己的胸膛,他也必会去挡。
而她,除了躲在他怀里、躲在他身后,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影月又说了些什么,她未听真切。只急着起身,穿起衣裳,唤来碧荷洗漱、挽发,吃了几口点心,便抱出了王管事给她的那一叠册子、账本,在烛光下细细研究起来。
待天光大亮时,她将大部分册子收回柜子里,只留了一本登记田地的和一本登记店铺的册子。她抱起册子,交代碧荷道:“备辆马车,我要去巡一下田地和店铺的情况。”
影月忙伸手拦了碧荷道:“郡主不可。王爷交代,您需在府中静养。”
“我只坐马车出行,必不会劳累,更不会受风。”晏柠解释道。
影月仍拦着,碧荷无可奈何。晏柠咬了咬下唇,快步回了床边,自枕头底下掏了件东西,闭着眼举起在影月面前,佯怒道:“我今日必得去。”
影月见那影卫营令牌,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放下手恭顺地回了句:“遵命,影月跟随护卫。”
碧荷有些犹疑地问道:“是否叫上王管事一起?”
晏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叫上他,他肯定立刻给崇弈通风报信。我们这趟早点出去,早些回来,他便不会发现。”
临上马车,又觉不妥,唤来门房小厮,交代道:“你去跟厨房通报声,就说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过去了,辛苦刘大厨备好摄政王的膳食。”
影月赶着马车向郊外行去。马车里,晏柠与碧荷掰算着时间:“现在卯时,崇弈午时正才会回府,咱们有两个半时辰的时间。田地上的事儿我熟悉,如今初春,尚未播种,先不必见佃户,只去看一眼心里有个数便是了。倒是街上店铺,需花些时间去了解下。”
影月载着他们到得了郊外,只围着田地外围的大路走了一圈。这五百亩田地里,有四成是天级田、三成是时级田,另有三成是地级以下的。
晏柠皱眉:“看来这册子载的没错,天级田竟有四成。”
“郡主,这良田多些,收成自然也好,您却为何皱眉?”碧荷疑道。
郊外的路不平,马车颠簸,晏柠扶着车厢稳了稳身子,才回道:“你该是没下过地吧?在我们凤屏山,大家都躲着那天级田的。虽说天级田田地平整、土壤肥些,但同样的气候种同样的作物,土壤好些又能增多少产呢?若是碰上个旱灾、水灾的,所有的田地都一样颗粒无收。但天级田的税赋却比其他所有的田都高出许多,种那田对佃户来说,恐怕只能是赔本买卖了。”
“郡主说的,确实在理。”碧荷连连点头,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马车一路行驶,回城入了城西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晏柠与碧荷下了马车,见着眼前气势恢宏的一幢三层楼宇,瞠目道:“这是……店铺?”
一楼大厅门口,高高悬挂着“寻鹅访”金字招牌。碧荷正要入内,晏柠拉住了她:“今日时间有限,咱们若入了店,少不得一番寒暄、参观,颇为费时,还是先把店铺看完再说。”
于是,三人又依次巡了四家店铺,到得第六间店铺时,已是巳时正。
这一间,是六间铺面中最大、最华丽的,四进院子、沿街铺面挑高四层。晏柠咽了口口水,这简直,是座大宅啊。
“清风茶楼。”晏柠喃喃念着。这么豪华的宅子,居然经营着一家茶楼,这其中往来的,得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阿柠?”
晏柠听这熟悉的声音,身子略僵。未及反应,便见一温润清雅的男子含笑出现在面前,小心翼翼道:“如今是欣宁郡主了。你是……自个儿出来的?”
晏柠勉力扯起嘴角,轻唤了声:“七王爷万福。”
崇礼见她未回他话,心道崇弈必未同行,遂大方道:“来这清风茶楼,可是约了人?若未有约,我做东,你可愿赏脸?我是这儿的常客,对各类茶品、点心熟悉得很。”
听崇礼连珠炮似得说着,晏柠想到初一那日害他被崇弈打了,心中十分愧疚,但又想着崇弈的性子,必不喜她与崇礼接触,一时间进退两难。
崇礼见她未当下回绝,便大着胆子伸手邀她入内,嘴上还逗趣着说:“好歹咱们俩,大年初一那天也算是共患难过了。不过,后来你怎么都未招呼一声就跑去北境了,害我担忧了许久。不若边喝茶边跟我说说北境的见闻?”
晏柠左右为难,踟蹰间,忽地一阵厉风从身边吹过,她左臂被人死死捏住,整个人被拉扯着撞进了铜墙铁壁般的胸膛里。她吃痛轻咛,这气息虽熟悉,但他如今这浑身紧绷着的状态,属实令她害怕。
“五皇兄。”
“滚。”胸膛里传来闷闷的一声。
她被他按在怀里,带进了马车,闷着一言未发。
影月与碧荷反应极快,当下上车,挥动缰绳驾车往摄政王府而去。
“崇弈,痛。”他捏着她手的力过大,她无力反抗,只得求饶。
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放松的意思,仍死死捏着。她抬头望去,那刀削般的下颚此刻紧绷着透着一股狠厉,双眼紧闭着不愿看她。
“我与崇礼只是……”晏柠知他定是误会了,欲开口解释,却被他厉声喝断。
“你这般费尽心机,就为了出门与他一会?!”
“不是!只是偶遇、只是巧合,你为何要这般想我?”本就做了一夜噩梦,心火颇旺,此刻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晏柠也有些恼然,“不信你自去问影月姐姐、碧荷姐姐。”
“哪来的这许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蓄意为之罢了。
“你……”晏柠本欲再争,可见崇弈倏然睁开的眼里满是痛意,心又软了。
收敛起与他对抗的浑身利刺,她右手攀上他脖颈,轻吻他下巴。见他仍未妥协,柔软温润的红唇又轻轻覆上了他的,青涩地啃咬着,等待着他的回应。
“崇弈,你当信阿柠,阿柠心里只有你一人。”她低声甜糯道。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臂,那大手转而紧紧扣着她的后脑,近乎疯狂地吻她。马车突地停下,连带着她的重量,崇弈整个人重重靠到车厢,发出闷闷的一声撞击。
但他仍未松开她,炽热的唇愈发嚣张。忽地又双手略使劲,将她抬高,往下吻去。
晏柠禁不住轻喊出声,随后意识到影月、碧荷尚在车外,忙推拒起他。
他终于抬起埋在她颈间的头,满眼炽热。略整了她颈间凌乱的衣物,扯来置放在车坐上的狐裘,将满脸赤红的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怀抱着出了马车,便脚尖点地,直往宁轩她房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