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生之契
崇弈当下想揽她入怀,又怕扰了她此刻的专注,秉着呼吸立于她身侧,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着,只觉自己整个心神都被她手中狼毫牵了去。
凤屏山穷苦,晏柠家中三位哥哥也只有二哥上过几年学堂。后来,举全家之力,也才供了一个平儿在县里求学。作为家中幺女,晏柠更是从未拥有过习字的机会。
被接回王府后,她整日里除了下厨便无事可做,有一阵要他教她认字、习字。
如今晏柠手下写出的字,虽稚嫩,却隐含着一丝崇弈的神韵在。毕竟,是他手把着手,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晏柠终于停了笔,轻捶了下后腰,又郑而重之地沾了些墨汁,在两张宣纸的最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抿唇笑着,转身将狼毫塞入崇弈手中。
“阿柠……”崇弈轻唤她,直直盯着她的眸子,仿若想从中一眼望到她心深处。
晏柠微抬头,垫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下,极细声地问了句:“你可愿意?”
崇弈未答话,又深深盯着她看了一阵。忽而握着她肩,将她转回身去面对书桌。
双手从她身侧拥着她,将她困在了他与书桌之间。接着,便执笔在她名字旁边写上了他的名,落下了日期。
他如何会不愿意呢?
他的小娘子,用稚嫩的笔触,一字一字写就的婚书。
她不会那些华丽辞藻、诗赋典故,只用她最真挚、淳朴的语言,写着为妻、为夫,执手偕老、白首安康。
“等它们干透了,你我一人一份。这一生都要遵守此契,好么?”晏柠将自己完全倚靠在他怀里,糯声道。
“好。”崇弈温柔应着,低头去寻她唇,轻柔而耐心。
应是真的累了,晏柠只回应了他片刻,便回身推着他在椅上坐下,自己则顺势坐在他腿上,窝进了他怀里。
崇弈双手拥着她,他望自己的怀抱可以永远盛着她,给她这春日午后般的暖意。埋首在她颈间,他深吸着她身上的芬芳,只觉这一刻,自己前二十八年人生中所有的空缺和遗憾都被填满了。
“崇弈,我乏了。”怕他又似午间那般闹她,晏柠微眯着眼,先告饶了。
崇弈轻笑着抬起头,下巴轻抵着她发心,柔声道:“好,我不闹你,歇息吧。”
晏柠捂唇打了个哈欠,问道:“明日早间得空吗?带我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可好?”
感受到拥着她的人身上略僵,她打起了点精神:“有两件事需请太皇太后出面。第一呢,既然太史令说两年内不宜嫁娶,那就再请太皇太后定一个两年后的吉日吧。第二,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闷声不响岂不吃亏,我们让太皇太后拟召宣告天下,你我二人已定终生,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福祉,延后两年再完婚。”
其实还有个目的,她藏在心里未说。他为了与她的婚事,与太皇太后闹了不愉快,还挨了罚。她想,他们提的这个建议,也算是向太皇太后低头了,免了日后三人之间生了嫌隙。
“阿柠,两年太久了。”崇弈闷声道。
自除夕那夜失了她,他心里有太多的不安,无法宣之于口。如今他只想尽快彻底拥有她,让她永远都只能独属于他一人。
可他心里也隐隐知晓,晏柠心中抗拒婚嫁,恐怕也并不会真的为婚嫁之事锁死。她近日一直在筹谋自己的那些个产业,便是在为自己留退路。
也许,还应尽快有个子嗣。姑娘家,有了孩子,总归就有了一生的牵绊。
“于我而言,有你签给我的婚书,你便是我的夫君。那场两年后的婚事,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况且,太皇太后亲自拟召宣告了,与成婚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左右整个南弋都知道我是你的妻,谁也不敢要我了。”她俏皮道。
“阿柠,再唤一声。”崇弈眸色极黯,低头亲吻着她耳旁侧颊。
晏柠敏感地轻颤了下,偏头想去躲,却被他大掌托住了另一侧脸颊,手指还不住摩挲着。晏柠幽怨道:“说好了不闹我的。”
“再唤一声。”崇弈不依不饶。
“你可……答应了?”晏柠此刻困意全消,呼吸略有些急促,但仍坚持要他一个答案。
“再唤一声,我便答应你。”崇弈低沉道。
晏柠耐不住他闹,轻声唤他:“夫君。”
“夫人,为夫明日带你进宫。”崇弈柔声应了。
可他手上的动作一点未停,绵密的吻也从耳前挪到了耳后,晏柠气急,略带着哭腔娇糯道:“说好了不闹我了。”
“好。”崇弈应声。
晏柠终于得了安宁,深吸两口气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崇弈却双手托了她腋下,将她举起,让她坐在了书桌上。
晏柠慌神,正欲伸手扶他寻个平衡,他便欺了上来,抓了她手。
“夫人,帮我。”崇弈一手轻拥着她,哑声道。
晏柠将自己的手交托给他,脸则死死埋在他胸膛,不敢看他。耳畔崇弈疯狂的心跳声,让她整个人都热烫了起来。
此时,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影七淡漠平静的声音传来:“王爷,御史丞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晏柠听这声音,霎时间心中更为慌乱,只觉自己的心跳恐怕要比崇弈的更快些了。
“让他等着。”崇弈不耐地回道。
门外于是又恢复了午后的宁静,晏柠的耳中又只剩下崇弈狂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晏柠只觉自己脸闷在他胸膛,都快喘不上气了,一切才终于结束。
崇弈抱着她坐回了椅中,轻拍她背安抚着,又命人送来一盆温水并干净的帕子,细致地为她擦净手上的黏腻。
“阿柠,还犯困吗?”他的声音仍是异常低沉。
晏柠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头疼。”
她本是困顿,此刻被他一闹,又被迫清醒甚至紧张起来,使得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疼着。
“辛苦阿柠了,对不住。”崇弈仍轻拍着她背,“现在可安心睡了。”
“我自回房去便是了,你还有事,赶紧去忙吧。”话虽这么回着,她的手却仍圈在他脖颈处。
崇弈哪会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他取过桌上的两张宣纸,细细折好,一张交到她手上,看着她收好,一张则自己贴身收了起来,才抱起她往她房中去。
到得她房中时,她已靠着他肩窝睡着了。他放缓了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薄被,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确认她睡沉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在房门口遇上了小跑着跟来的碧荷,示意她轻声,又小声交代道:“本王今日会晚些回来,郡主若是醒了,让她自行先用晚膳,不必等。”
“是,王爷。”碧荷福了福礼,便守在了门口。
瞧王爷这会子眉目顺意,想来两人应是和好了。不过,郡主这会子睡了,她也不便进去关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遭了什么折腾。
崇弈回房又换了身衣裳,才出了府。向在门口久候的御史丞微点了头,便上了轿撵。
御史丞有一瞬的怔愣,刚才摄政王是……在向他点头吗?
今日要去提审户部尚书顾怀礼是为了其密谋通敌卖国且在摄政王凯旋途中刺杀一事,一直以来肃然狠厉的摄政王,居然在此时如此温和地向他点头示意?
御史丞摇了摇头,眨了眨眼,心想,许是自己等久了起了幻觉。见摄政王轿撵已向前方行去,便赶紧上了素撵,跟了上去。
到得刑部天牢,审讯台前,崇弈站定在旁。审讯台是刑部平日里拷打问询犯人所在,四面墙上有三面均挂满了各式刑具,房间的墙壁因着常年的血污已变得漆黑无比。
因着崇弈要来亲自审问顾怀礼,刑部已命人打扫搓洗了一个上午,但那些已被墙体深深吃透了的血污却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了。空气中也隐隐散着一股子和着霉味的血腥气。
南侧墙壁上方一口小小的方形窗户中,射进来一束阳光,此刻正照在台前的桌案上。
刑部尚书极有经验,命人当着摄政王的面将原有的桌案、椅子全部搬离,换上了全新的一套,又当面重新擦拭一遍,才弯腰作揖请他入座。
崇弈面色冷然,上前几步落座,手却碰也未碰那全新崭亮的桌案。
刑部尚书擦了擦额汗,呈上了一叠口供,置于桌案。影七上前,将口供一一按顺序铺开在桌案上,供崇弈查看。
片刻后,崇弈冷声道:“御史丞此前可有提审过顾怀礼了?”
“启禀王爷,自顾怀礼夫人柳氏供出了其与北燕通敌密谋之事后,已提审过三回。刚才刑部刘大人所呈便是三次提审后汇总的口供。”御史丞恭敬回道。
崇弈又瞥了眼面前的文书,挑了右眉,淡道:“你信吗?”
顾时悦被顾怀礼毒杀后,崇弈以此事为由逮捕羁押了顾怀礼及其夫人柳氏。柳氏本就心疼女儿、怨恨其夫,刑部稍加刑罚之下,便供出了其夫密谋。
由毒杀女儿的人命官司升级为朝廷重臣通敌卖国之罪后,御史台开始参与案件办理。几日的严刑拷打及审问,居然就得了一份顾怀礼是一切主谋的口供出来。
御史丞及刑部尚书忙下跪伏地,御史丞叩首道:“请摄政王明鉴,目下所有证据及口供相合,皆指向了顾怀礼。”
“带他上来。”崇弈瞥了眼御史丞,并未让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