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弟子承包了一个宗门绝大多数的累活杂活，但底层弟子得不到锻炼和表现机会，平时只买得起下品灵符，连中品灵符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在拿到一张中品灵符后许陵游跟普通没见过高级灵符的弟子一样，把它小心收起，从未怀疑过它的真实性。

当林命平静道出“这张灵符上留存了一丝灵力唬人，对灵符没什么了解的人很容易上当受骗，其心当真歹毒”时，许陵游说不出心里什么想法。

本该如此？意料之中？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了却了负担？

武霁表情有点僵硬。

他本意只是让大家看清宗门真面目，在他们心中种下芥蒂，不妨碍他们想走的人离开。

竟不想内门执事不光骗了他们，还诓了许陵游。

哪怕从外门一步步爬上去了，在内门眼里他们依然是微不足道的灰尘。

偏偏许陵游为人正直善良，他采买杂物多年能辨认出传送符，绝不会抛下同伴独自离开，他一定不会使用这张灵符。

等他带着活下来的外门弟子回到宗门，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欠下了内门执事的恩情。

一张假灵符换来一个死心眼少年的感恩戴德，算盘珠子真响呐。

许陵游脊背缓缓佝偻下来，乌黑的长发都变得黯淡了。

唯一“不知内情”的林命对武霁表达了赞扬，言语中透露出丝丝怀念：“在外游历待人保持警惕是件好事，我当年若是有防人之心，也不至于刚出家门差点被人骗得什么都不剩。”

皇甫眠早晓得宗门什么德行，心里冷笑两声很快把不愉快抛到脑后，主动活跃起气氛来：“林大哥也有被骗的经历呀。”

“是啊，我刚入世遇见一陌生修士，在我被人质疑卖假药时替我解围，谁知他惦记的就是我的药，当时抱着天真的态度待人，被骗了实属正常。”林命想到从前的事情有点牙疼。

那年他才十三岁，刚结出金丹，有了点在外行走的底气，要是早早知道修真界险恶的阴暗面，初出茅庐时就不会被面相憨厚的同级修士做局盯上，险些被夺宝成功。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只有他先下手为强算计别人的份。

修真界日新月异，现在灵气充盈，修炼环境不似从前混乱了，面前这些孩子差不多十五六岁的年纪，比以前的人单纯多了。

“太可恶了，你这么好的人他都骗。”皇甫眠替他鸣不平。

事情过去太久，林命不在意了，反过来安慰小姑娘：“都过去了，后来经过我的感化，他改过自新了。”

经过他苦心研制的毒药的感化洗礼，那个修士在黄泉路上一定万分后悔。

皇甫眠恨恨：“林大哥心肠太好。”

少年们不约而同心想，林大哥好温柔，他要是他们的同门师兄该多好。

林命把玩折扇，笑容缓如清风明月。

他回忆起过往。

入世以后发现修真界什么都贵，极度缺钱的情况下他花小钱买地摊书，自学制符炼器做药去卖钱。

跟着乱七八糟的内容，他掏光家当买材料阴差阳错配出一瓶剧毒药水，大约值三块中品灵石，够他去小灵脉租个位置修炼三天。

可惜不长眼的东西做局骗她不说还想斩草除根，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当场试验药效。

那是他栽的第一个大跟头，危不危险都是小事，关键是他失去了三块中品灵石！

三块中品灵石在如今的他眼里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当年的他来说比割他的肉还难受。那是他耗费全身家当炼出的药水，至今想起来都肉痛，后来不得不化身神农尝百草亲自进山采药卖了赚钱。

是如今偶尔午夜梦回仍旧心塞难眠的程度。

自那以后他终于理解外人说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什么意思了。

活在修真界底层的修士命如草芥，必须往上爬。

这样心性的他最后竟然成了救世主，只能说全靠同行衬托，他不主动杀人越货就能受人称赞了。

皇甫眠期待道：“林大哥的师父一定相当温柔，隐世学府修炼环境一定与外界大不相同。”

“是有些不同。”

皇甫眠已然将天衍学府当作了新的目标，多问了些关于学府的事：“学府隐世多年，那么成立时间更久喽？”

“嗯，很久。”久到七十二个时辰。

“有教无类，我记得这最早是天衍道祖提出来的。”皇甫眠道。

“我怎么记得不是。”武霁有意让许陵游解开心结，“许师兄，你博闻广识，你说说呗。”

许陵游抬起头，见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勉强笑了笑：“最早是个姓方的修士提出来的，那人品行不好，不久泯然于众，后来天衍道祖在手札中提到这一观点，做出了独立见解，得到了万佛宗方丈的支持。”

林命听得一愣一愣的。

有这回事？

他脑内拉起小群，集齐五个大脑翻找记忆。

【君回炼：啊，想起来了，咱们没有弟子没有传承，救世前怕一去不返，跟合欢宗那位提过一嘴想编个类似自传的东西流传下去】

【容泠：是有这回事，我们夸合欢宗宗主文笔好，她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居然真的编纂了】

【君回炼：靠谱呀阿玉】

武霁感慨：“要是天衍道祖还在就好了，据说天衍道祖散修出身，公认的修真界第一人，一万年前她贯彻‘有教无类’的信念，曾大大方方开设讲坛，将自己创造的功法刻在石碑上供人学习，与群雄论道。在她的震慑下世家不敢搞资源垄断，秘境人人皆可进，往后千年出了不少散修出身的天骄，可惜她的功法未存于世，我都不敢想，倘若现在的修真界由温柔包容的天衍道祖管理，该多么繁荣和平。”

皇甫眠白了他一眼：“你卖弄什么，谁不是听天衍道祖的传奇故事长大的。”

武霁不服气地嘀咕：“嘁，你能卖弄还不准别人说话了？我看你就是那些‘世家垄断’。”

“你！”

他们吵吵闹闹，林命在一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嗯……

开设讲坛公开功法是为了嘲讽所有看不起他散修出身的人，告诉他们功法尽管学，能有下一个百岁升仙劫算他输，所谓论道是找借口把那些在他面前得瑟过的人叫过来互喷，骂到他们道心不稳境界动摇。

睚眦必报才是天衍道祖的本色。

时间真是一个能美化一切的东西。

“可惜魔陨之战后天衍道祖功德圆满直接飞升了，没留下传承。”武霁遗憾。

“不一定，万一是没人发现呢。”皇甫眠神采奕奕，“道祖大人那般心中有大爱的神仙，说不准正在仙界望着我们，看不下去现在修真界没落，再来救世一回。”

“别想了，两界有壁，道祖大人即便痛惜也鞭长莫及，不过你说的这种可能许多人想过。”武霁得意洋洋，“还有人写成了话本，我买了！”

“好你个武霁，有好东西不跟咱们分享！”

氛围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林命拿了些糕点分给他们。

筑基前尚未辟谷，他们虽然不说但他注意到好几个人常常捂住肚子。

许陵游挣扎许久，终于吐出口浊气，放下执念小声对林命说：“林大哥，贵府开山门，我能去吗？”

“当然，你底子很好。”林命点头。

“好么？”许陵游恍惚，“我远远比不上内门的弟子，四灵根再如何努力也只是四灵根。

林命道：“学府看的不仅是修为，还有心性、学识、技能等许多方面，灵根这东西是能通过洗髓丹改变的，坚韧的性格才是少见的珍贵。”

许陵游只当他在安慰他：“洗髓丹这种逆天改命的珍贵宝物是最难炼的丹药品类之一，世间少有，哪轮到我用，听闻宗门的亲传弟子都拿不到一颗。”

“机遇这种东西不好说。”林命微笑，眼睛里有种道不明的意味，“我在学府等你。”

许陵游听多了贬低嘲讽，许久没有得到如此肯定的信任，内心一股澎湃的暖流淌过。

他重重点头：“我会努力的。”

皇甫眠一直留意林命，见到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

学府有筑基期的门槛，她有了目标要好好修炼。

岱葵看到好友火热的眼睛，神情复杂。

“小眠，你果真打算叛、离开宗门？咱们宗门再不济也是流云宗呐，排不上一流也算中等了，若是离开恐怕以我们的资质只能去下等宗门里做杂务了。”

“不搏一搏怎么知道。”皇甫眠拽着好友的手微微发紧，“小葵，雾幻蝶逼出的是我的心声，我不甘心老死在外门，这样我的修仙之路有什么意义？再说背靠宗门求的是庇佑，他们庇佑我们了么？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把往日做杂活的时间都用来修炼，只要到了筑基期，到了进学府的门槛，有认识林大哥在前……”

剩下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她没说完。

岱葵知道她心气高，性格偏执，认下的事情就没有折返的余地，颇感头疼。

她和皇甫眠相识于山门脚下，一起拜入流云宗外门，距今有五个年头了。

皇甫眠晓得岱葵谨慎，给她充足的时间思考。

她望着林命的目光稍有羞涩，犹豫后主动往前凑了凑，重新加入讨论。

林命给了有意愿的几人各一枚雕刻貔貅的玉佩作为学府的考核证，山门开启那日输入筑基期灵气便可激活，获得学府坐标及导航。

当许陵游问起怎么知道学府开山消息时，林命只是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又聊了一会儿，林命看时间差不多了，心念一动面前出现一道金色光束。

他划开虚空，容泠清冷的声音响起。

“来接我。”

林命破天荒绽开了一个无奈的笑，望着散去的金光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温情。

皇甫眠笑容僵住。

林命顺理成章道别：“我师妹从凡人界回来了，我要去接她。”

皇甫眠听到容泠的声音，又见他满眼宠溺，有种异常敏锐的直觉。

她忍不住问：“林大哥，你的扇子就是这位师姐所赠吧？”

林命怀念：“嗯，她是一名剑修，用不上扇子就给我了。”

十多年前他们刚分开出行，库里的宝贝看腻耍腻了，就按照老习惯在四大洲游历的同时搜寻奇珍异宝，本体惯用长剑，他想试试别的，正巧容泠找到一把不错的扇子，稍加炼化改造后给了他，就是他现在用的这把。

皇甫眠难掩失落，想了想又不甘心地握拳。

“林大哥再见。”

林命与少年们依次告别，转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容泠当然不需要他去接，只是找个合适的借口走开而已。

他回到森林深处，找到正聚在一起躲懒的几把斧子。

“咳咳。”他咳嗽了一声。

凑在一块叽里咕噜聊天的斧子听到声响瞬间散开，各自找棵树装模作样挥舞。

林命失笑。

他翻开手掌，掌心飞出两个光团。

“许陵游，皇甫眠，武霁。”他逐个点了一边名字，颇为苦恼，“给他们哪个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