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送走了程惊鸿,洛久瑶坐到沈林对面,再沏了壶茶水。

热温蒸腾,她隔着一层潮湿的薄雾看向沈林,便觉好似又回到了半月前她来此见他的时候。

彼时他们尚且生疏,而如今不过几日的光景,却已然熟稔许多。

茶水沸腾又平静,薄雾消散了,洛久瑶开口:“沈林,你在想什么?”

沈林抬首,对上她的目光:“臣在想方才程惊鸿说的话。”

洛久瑶轻轻晃了晃脑袋,回想一番,道:“你是说他提及秦征前去大理寺的事?”

“你今日会与秦征那样说,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在殓房看过后我也想了许久,贺大人身上的伤口已经浮肿尚不得辨,但刺入其骨的刃痕和贺令薇皮肉上的刀口十分眼熟,切口细长而深,尾端多出一处横切,像极了钩月刀留下的伤口。”

但临春宴罢后秦征前去拜访五皇子洛久琮,一直到宫门下钥时离开,宫侍与五皇子皆能作证其并无杀人之嫌。

这样想着,洛久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沈林却斟了盏茶给她,道:“臣只是在想,自殿下出宫后便奔波于案情,的确未曾好好看一看燕京,逛一逛京中的市集。”

洛久瑶怔然一瞬,压在心头的思绪顿然散了,眉眼间轻快许多。

她笑道:“大人这样说,是要带我四处逛逛?”

沈林侧首,自竹帘的缝隙瞧一眼外面的天色。

“近日城北的杂衣市多了些做生意的异族人,所售的小物件虽不比宫中的东西华贵,却也精巧特别。如今天色尚早,程惊鸿派人告知李齐需要些时间,殿下愿可随臣去瞧瞧?”

洛久瑶弯了弯眼睛:“好啊。”

在茶室坐了一会儿又用过餐食,傍晚将至。

天色尚泛着白,杂衣市依旧热闹,长街次第亮起灯火,铺洒成一片浅淡的颜色。

灯影缭乱,人群熙攘,洛久瑶许久未见市集的热闹景象,一时觉得陌生,竟好似初次所见,忍不住东顾西盼。

她左瞧右瞧,沈林便跟在后,将她瞧过的小玩意一一买下。

直到走得深了些,转过一道巷子,果真见到了来往的异族商贩。

摊铺上不仅摆着些珠宝首饰,更有西境特制的香料与药品一类。

走到摊铺近处人便越多起来,大多是对异族的新奇玩意儿感兴趣前来凑热闹的,洛久瑶看着琳琅的药品,不由得也走近了些。

眼见洛久瑶将与人群汇作一处,沈林提着一堆小物件跟上,轻轻扯一扯她的袖角。

洛久瑶这才侧首,退出人群,反手牵住他的衣袖。

“这些西境的商贩是何时来到燕京城的?”

沈林僵着动作想了一下,道:“大概是一月前了。”

洛久瑶心念微动,再瞥一眼那几方摊铺。

她本也只想瞧一瞧西境的药品,对旁的没多大的好奇,瞧过便也作罢。

倒是沈林朝商贩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商贩腰间那柄嵌了琉璃石的匕首上。

洛久瑶留意到他的视线,问:“公子对那柄刀感兴趣?”

沈林摇头:“西境的刀,只是瞧着有些特别。”

洛久瑶再次看向那匕首,想起腰间还佩着晨时候沈林交给她的短刀,道:“说来公子交给我这柄短刀,我却并不会用刀。”

沈林收回目光,瞥过她牵住他衣袖始终未松的手,又看向她腰间的短刀。

他道:“本只是出门在外防身所用的……阿瑶想学用刀?”

洛久瑶点点头,攥住他衣袖的指节更收拢了几分,道:“若是沈哥哥愿教,我自是想学的。”

沈林微愣,耳侧有些许发烫,转头移开了目光。

“好。”

他轻声说。

话音落下,忽有一道影子自人群中窜出,猛然撞在洛久瑶肩侧。

那人力气很大,撞得洛久瑶踉跄一步,下意识抓住身侧人的手臂。

沈林及时扶住她,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了带。

人影匆匆而来,半声歉语也无,错身走远了。

洛久瑶稳了稳身体,摊开掌心。

她的掌心里躺着半枚干净的签纸。

她骤然抬首,可那道身影却已消散在人群中,望不见了。

沈林垂眼瞧着纸上的求签年月,亦思绪沉沉。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转朝市集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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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常有人来往拜访的贺府已冷冷清清,有守卫在外封锁,寻常人未持手令难以靠近。

因是私下调查,沈无虞将马车停在临近处一条不起眼的暗巷中。

二人才走出巷子便有侍卫上前——走在最末慢悠悠挪着步子的青年名为李齐,正是程惊鸿提到的那一位。

程惊鸿已嘱咐过,见是沈林前来,李齐挥退周遭侍卫,行了个礼:“沈大人,许久不见。”

沈林亦弯身:“李统领,多有叨扰了。”

“大人客气了,一桩小事而已。”

李齐直身,又看向沈林身后,“只是贺府如今是涉案重地,还请大人让护卫在外等候。”

沈林不慌不忙道:“统领也知我的武功早已荒废,出门在外总要有人在身侧相护,无忧跟随我多年,最是得力的。”

李齐是个直爽人,听他提及过去,恻隐心微动,便也点了点头。

入府,洛久瑶悄声打量周遭。

前榆后槐,东瓶西镜,贺府的布置遵了风水,物件精致,摆放亦十分讲究。

贺尚书与贺小姐骤然丧命,案情未水落石出前奴仆都需留在府中,前去辨认尸体的管家和贺小姐的贴身侍女问话后并无嫌疑,也暂送回了府中。

眼下府中依旧整洁,下人各司其职,好似主人只是出门远游一般。

贺府的老管家从临原镇时便跟在贺尚书身边,虽如今上了年岁神志仍清明,见李齐带着沈林二人走入前堂,低弯着脊背行礼。

沈林上前去扶,搀着他坐在靠椅上。

李齐在旁低声交待:“大人,大理寺已录过这老仆的口供,据他说,当日贺府的车马在宫门处等了许久,直到宫门下钥多时也未能到贺大人,侍女记挂贺小姐交待的药,几人这才离开。”

“也正是离开后不多时,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贺大人与贺小姐都遇害身亡了。贺府的下人都经审问过,所言的时间过程全部吻合,没有半分纰漏。”

沈林点头,侧首看一眼洛久瑶,道:“当日跟随贺小姐一同赴宴的那位侍女在何处?我有话想要问她。”

李齐应下,命人将侍女带入堂中。

洛久瑶隔着一层轻纱仔细瞧。

那日在怀明湖与贺令薇相遇时她曾远远瞧过一眼,跟在贺令薇身旁的侍女的确是此人无疑。

她朝沈林点点头。

沈林回首,目光转向侍女:“你是贺小姐的贴身侍女,听闻她当日曾遣你提早回府?”

侍女行了个礼,恭敬道:“是,大人,奴婢名玉竹,那日小姐留宿南蓉园,身边有宫侍照顾,便命我先随车马出宫,到城西的康济药铺抓些治疗风寒的药。”

沈林:“听闻你家小姐颇懂医理?”

玉竹:“大人说的不错,奴婢自临原镇时跟随小姐左右,小姐还在镇中时曾行医,为不少人开过方子。”

沈林:“贺小姐当日交给你的方子眼下在何处?抓回的药又在哪里?”

玉竹一怔:“回大人话,方子交给了药铺的掌柜,抓回的药放在小姐的院子里。”

李齐便又命人拿了药材到前堂。

纸包打开,草药的清苦味散出。

沈林看过草药,皱眉:“大理寺没去药铺请这张方子?”

李齐愣道:“药材都已抓回来了,请方子做什么?”

沈林道:“菘蓝,蒲公英,连翘,金银花,大青叶……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却尽是寒性之物,若是寻常人所写便罢,可偏偏贺小姐是懂医理的,怎会给自己开这样的方子?”

玉竹的神色更僵了几分。

沈林忽而转首看她,眉目微凛,冷言道:“你可知,你所言若有错漏亦或是有内情未吐,大理寺会再召你前去审问。届时若被押入刑部大牢,就再难见天日了。”

玉竹冷汗直冒,双膝一弯,扑通跪在地上:“大人,求大人彻查……为我家小姐做主!”

沈林垂首不语。

屋室内一时安静,静可闻针。

在死寂中挣扎了许久,玉竹瑟缩着,终于一五一十道:“大人,我家小姐是个苦命人,十七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好日子……当年贺老爷得了功名后将夫人和小姐抛在临原镇不闻不问,家中清苦,夫人患有心疾没有银两医治,小姐苦心钻研医术,因此对医理颇为熟知。可医治夫人的病所需皆是名贵药材,仅靠小姐问诊补贴家用的银钱根本不足支撑,夫人没几年便病逝了……”

“夫人病逝的第二年,老爷忽而将小姐接来燕京,又定下了小姐与秦世子的婚约。”

“小姐初来府中时一切都好,却未想偶然撞破妾室钱氏借老爷的官职在外受贿的丑事,之后便受到百般刁难虐待……如今小姐身亡,钱氏逃离在外,请大人明察,为小姐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