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首发

第五章

在平影的教学下，厄洛斯很快学会了屋内的一些简单的电器如何使用。

他是个好学生，但客观来说，平影不是个好老师。

她不会教人，之前也很少有人值得她纡尊降贵地去教，因此经常只是先做了，再后知后觉地补上两个语焉不详的单词。

但厄洛斯是个好学生。

所以即便她的解释晦涩难懂，毫无耐心，他也懂了，并且上手了。

而在这过程中，厄洛斯已经驯服了他新生的四肢，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抬手，眨眼，甚至学会控制瞳孔的颤动了。

在和他距离拉近的时刻，平影曾将视线从他操控使用的那些器具的半透明面板上移开，用视线仔细地盯住过他的侧脸。

在雨夜中，她曾见人皮之下有长虫一样的触手蠕动，但大约是此刻厄洛斯并不再只是顶着人皮的怪物，而是将人皮吃下后完全拟态的完整品，因此她不再能窥见他的触手了。

只这样看着，他就像一个正常人。

一个小时之前，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只消两眼就能发现他与人的不同，而现在……

真让人刮目相看。

而在这可以收获成果的时刻，平影便自然而然地摒弃那些对他的疑心，将他的所有进步全都归功于她自己的教学了。

至于如何安置他……

厄洛斯虽然是怪物，但需要进食，当然也需要休息。

但他表现出来的语言功能没办法详细说他到底休息多久，也没法告诉平影他平时吃的什么，因为实验室的人在投喂给他食物的时候显然不会告诉他这些东西的名字的。

平影没有时间也没那么好心去试出他的口味喜好，更不可能去找什么尸体动物来喂养他，因此不管他爱吃什么，能吃什么，一律只给他人类的食物，一律只给他吃冰箱里有的食物。

她收留怪物已经是他三生有幸了，没有他再提出要求的份。

而他睡觉的地方……

平影思考纠结了很一会儿，她是很不相信厄洛斯的，在清醒的时候，她恨不得一眼都不错开地盯着他以防他做出什么于她有害的行为，然而在睡觉的时候，她又是绝不允许他和他处在同一个空间中的。

因此，在权衡利弊后，她决定暂时把客厅的，她自己还蛮喜欢的沙发让给厄洛斯休息。

只是暂时。至于之后，如果厄洛斯能在她身边存在久一点，她会考虑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不过多半不太可能，九成的概率是他在这里呆上几天后就会……‘离开’——文雅一点的说法是‘离开’。

而在带着厄洛斯走向沙发时，平影又一次将视线移向了沙发前地毯上那几滴血。

那是她很喜欢的地毯。

事实上，家里的每个陈设，每个挂件，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有些东西昂贵，是她按照过去的记忆按图索骥买来的原款，有些东西平价，是她找到的和过去的记忆中相似但不相同的平替，有些东西无关价格，是从旧记忆旧时代的尸体上长出的新的平影喜爱的东西。

总而言之，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很多东西都是孤品，找不到第二件，或者很难找第二件了。

也正因为此，这些东西但凡有一点破损污渍就叫平影难以忍受。

如果不是因为如今事情太多，平影现在就恨不得叫来家用机器人把地毯撤走拿去清洗。

但现在，她忍下了，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身边这只刚成为人的怪物身上。

窗外的雨还下个不停，但似乎变小了一点，只是淅淅沥沥地往下掉了，平影盯着窗外发了一小会儿呆，但很快，她就因为意识到自己被注视着而收回了目光，回望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不远处的‘人’。

她勒令他要控制和她的距离，她忌惮他的武力，从把他捡回来开始，无论她在说什么干什么，她的肌肉，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随时提防着他暴起的。

而此时，被她提防着的怪物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但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他。

“滴滴滴——”

是光脑里传来的，某些同事私下拉的小群传出的的特定铃声。

而在这时候，平影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作报告还没有写完。

那是前几天她的上司派给她的任务，她一直拖到现在，明天她去总公司开会的时候还要上交这份报告，也许还要面对一些关于调任‘沃伦’的询问。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不会有询问，因为上司和同事基本上不会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养一条狗。

不过，想是这样想，准备却要准备一下。

为这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她下意识皱起了眉，但再怎么头疼不耐烦，消息还是要看，她打开了同事小群，值得庆幸的是那消息并非什么突然在半夜增添的新工作。

【弗朗吉：Lucky——我带着特殊部队抓住了一只怪物，嘿，要我说，它还蛮凶的，颜色灰扑扑的，也挺会隐藏，但还是被我抓住了。】

【图片1：与厄洛斯本体相似但颜色不同的人外异形的照片】

【图片2：弗朗吉和人外异形的合照】

【图片3：伤痕累累的人外异形被抓住押送的场面】

平影还没来得及看清话多的同事到底还发了什么话，只盯着眼前的半透明光屏上的照片就忍不住心头一跳。

她来不及关闭光脑，也来不及往厄洛斯的方向看，只是下意识朝远离那怪物的方向后撤步，然而即便对方的反应比他原本应该拥有的速度慢上了几刻，时速能达到三百公里的外星异种也完全不是身为人类的平影能够抵抗的。

下一刻，平影的预感果然成真，她被一阵大力猛地扑倒，这力道大到直接将她背后的沙发都掀翻，她被动地在地上滚了大半圈，然后被一股巨力扣住肩膀，掐着脖子，压到了地面上。

她被撞的很痛，头晕目眩，骨骼都好像因为刚刚的一下错位了，被捏住的部位正伴着痛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这还完全够不上厄洛斯的真实水平。

也正因为此，她没有，光脑也没有做出反击。

未收到指令的光屏还悬浮在半空中，得意万分的弗朗吉并不能知道在屏幕另一端的同事因为他的炫耀正在遭受怎样的苦难，还在发着消息。

【弗朗吉斯：五百万成功到手了！请你们吃饭——】

【红包X3】

光脑的提示音不断在响，人工智能自动帮主人领取了红包，然而平影已经无暇再去看那工作群里的消息。

她吃痛，吸气，然而因为被掐住脖子所以呼吸不畅。

她转动有些充血的眼珠，用那黑色的眼瞳盯着近在咫尺的，与人无异的一张脸。

他们离的很近，在这角度，一切机械都没用了，一切设备都拍不到他的脸，只有平影可以看见他。

那是很俊朗的脸，金发碧眼，大多数特殊部队的改造人都拥有差不多的脸，英俊，美丽，但因为这时刻拥有这张脸的人不再是改造人而是外星异种，因而这张脸明明和原身如出一辙，却在此刻多出几份暴虐的野性来。

即便他从见面开始就极力用伪装出的乖顺忠诚来压抑这种野性，然而他们真正的初见是以一具把她的车身砸出凹陷的尸体作为开端，因而一开始就极具血腥气，而此刻，被他们可以忽略的血腥味重又涌动而出了。

在危机下，在死的笼罩下，平影无暇欣赏厄洛斯的美丽，当然也并不太恐惧，即便‘命悬一线’，她也还蛮游刃有余，只盯着他皮肤下因为愤怒而涌动的，如虫一般的触手。

在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那雨夜里，在他皮肤下不断来回滑动的这些触手的，恶心的全貌。

而此时，被她注视的怪物不满她的走神，又近一步收缩了五指。

“你骗我。你想抓我。”

被她赐名的怪物咬牙切齿，以至于声带都好像因此变形，以至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似有回音，但即便内里的器官已经无法维持，他还记得她刚才告诉他的，不要在光脑面前随意显露真身的叮咛，勉力维持着外观上的人的假象。

好像很乖顺。然而平影已经不需要再去猜测他的乖顺是真是假，只以看客的姿态欣赏他的表演。

此刻，平影能感受到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掌是热的，而又能感受到与她仅有一层虚假的皮肤之隔的，因为他情绪不稳而现了原型，现如今在他躯体之上游走的触手是冰凉的。

那是很古怪的感觉，然而都比不上死亡即将降临而带给她的感觉的古怪。

他的手指仍在收紧，于是，被死的阴影逐渐笼罩，却并不想在这里死去的平影不得不再度与那双先前还不会眨眼的绿眼睛对视。

在此刻，她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是这只下贱的怪物竟敢这样冒犯她继而产生的愤怒，而是，这只怪物很有演技，以及她自己居然能这么快看透这样有演技怪物的假面继而丛生出的自得。

“好了，好了——”

她用胸腔中微薄的一点气发出了一点气。

平影这时候还没生气，伸手，掰了一下他卡住自己脖颈的手掌，没能掰动，那手掌犹如铁一样死死箍住她的脖颈，带来窒息感，却又不至于将她脖颈拧断.

看似无意，实则却有意让她处于窒息而却不死的折磨中，就如同坏心的猫逗吓缸中的金鱼，那并不为捕杀，更多只为威慑，为取乐。

平影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后，她因为窒息，因为窒息还要说话因此胀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下一刻，有激光直接洞穿了厄洛斯的胸膛。

“给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