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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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般来说,在实力差距较大,在被扼住脖颈的当下,应当解释,求饶,安抚对方。
但那些事情是别人会做而平影绝不会做的。
面对激光威胁的当下,怪物天生的危机感应让厄洛斯第一瞬就松手后撤,然而第一束激光还是穿透了他的胸口,焦糊味瞬间弥散开。
没什么速度能快过光,因而就算怪物能够凭借他的眼睛,他的直觉捕捉到光的路径,也绝不能闪躲开。
不过他也的确反应够快,侧过了一点身去,躲过了第二束攻来的激光。
他绿色的,人的瞳仁在危机到来的那一瞬间就收缩成一个点,如非身上穿的衣服起到了些微控制他形变的作用,恐怕他会在那一刻下意识地现出真身。
但他没有。
也正因为如此,第二束光波的边缘擦过了他的胸膛,将衣服的前襟烧没一块,露出他同样被伤到的,很白的皮肉,以及被第一束激光贯穿的,烧灼到近乎焦糊的洞。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类形态受伤,因此那皮肉之后真正被伤到底触手涌动了一瞬,才姗姗来迟似的在‘伤处’上现出擦伤烫伤的痕迹,逼出几滴血来。
没有真正打中目标的第二束激光激光打穿了天花板,空置的十一层哗哗上掉下了些许碎石屑。
厄洛斯显然是第一次见可以攻击的光脑,因此才被它打了个猝不及防。
尽管那对改造人来说致命的创口对他来说不致命,但足够痛,痛到他不敢再轻视它。
而同时,厄洛斯藏在皮肤下的眼睛察觉到了坐起来的,黑发女人嘲讽冷冽的注视。
那注视充满审视,且极端地秉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的姿态,尽管此刻他半蹲着,她坐着,他们本应是平视的,可在那目光下,厄洛斯只觉得自己在被轻视。
这视线让他回忆起在生物实验室的过去,童年——如果外星人也配拥有童年的话,如果并不快乐的童年也配称之为童年的话,他的确回忆起童年,回忆起那些很不好的实验,回忆起拿他做实验的实验者们看他的眼神。
和平影很像。
但平影的视线比他们还要让他厌憎。
因为实验室里的那些人对他固然轻视,却又总含着一点对他基因的期待,含着对他实力的恐惧,不敢接触他,不敢惹他,在那些恐惧和期待中,他能够汲取出活下去的养分,等待他有能力复仇的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平影没有。
从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换一个身份而选中了她,因为她坐的那辆车看上去价值不菲。
引诱她下来,然后吃掉她,顶替她,然而没想到,她表现出与常人完全不一样的反应,让他起了疑心,疑心他无法完美地冒充她,他原本想就此作罢,但她自己主动提议收留他,于是他来了,想进一步观察她,然后吃掉她,顶替她。
然而,现在证明,他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除了这些之外,他选择她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眼神。
从一见面开始,她就那样平静,气定神闲,看他的视线充满嘲讽,不屑,好像他是一只虫子,这让他暴怒。
他从没有那样地想要吃掉一个人,把她充满不屑的眼神连同皮肉骨骼一起碾碎嚼尽咽下去,然而他又猜疑她有恃无恐的原因是她留有后手,且她的身份不低,草率地取而代之只会害死他自己。
所以他在忍耐,装乖,讨巧,然而对别人有用的招数在这个女人面前基本无用,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小丑,蠢货,这让他愈发难忍,以至于在刚才,在他本可以装出一副信任她的蠢样博取她一点信任他可能性的那一瞬,他选择冲上去给这女人一点教训。
然后换来了一道贯穿伤。
真痛啊。
比那伤口更让他难以忍耐的是这女人的眼神。
她看他的眼神,像看完全的败者——开玩笑?刚刚是他故意不想杀她所以她现在才能喘气,这女人又有什么可以自得的地方??
有一瞬间他大概想过不顾一切地暴起重新冲向她,冒着被灼伤击穿的风险将她搅碎,然而一种野兽的直觉叫他停住。
于是,他只能一边像兽类一般四肢着地缓缓后退,直到躲在墙壁边缘,藏匿在黑暗中,他才不再行动,只以一种警惕的姿态盯着这时候才支着身子站起来的平影。
脖子被松开,气才通了,疼痛的余波才姗姗来迟。
脖子有点疼,砸到地上的脊背也疼,基本遇到雨天就会抽痛暗痛的右腿膝盖在这时候也不甘于后的加重了痛感。
平影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刚刚被箍到颈骨都要错位的脖子,盯着藏在暗影里褪去乖顺外表的怪物,嗤笑了一声,很不客气地笑他:
“杀了几个改造人就让你这么得意了?你是觉得我和那些低等东西一样任你拿捏吗?那你实在太蠢了。”
她说着,一手摸着发胀发痛的脖颈,一手捡起在刚刚厄洛斯扑倒她时就落在地上,却仍不妨碍在刚刚发射出灼烧怪物血肉的激光的光脑。
她将光脑重新扣在左手手腕,而后一甩手腕,房间的墙角边缘就有暗格移开,露出类似枪/口,但显然威力比枪/口更大的发射器。
这是一间被彻底改造过的屋子,或者说,堡垒。
厄洛斯沉默了,他躲在角落,隐没在黑暗里,平影只能看见他身体的轮廓,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感知不到他的状态和想法,但不需要等待太久,他就磕磕绊绊地开始追问了。
“……你,不怕,我拧断,你的脖子?”
疑惑的,迟疑的,虚伪的,暗含试探的,但也发自内心的。
但平影没那么好心,她不会解答他的任何一个疑惑。
“你下次可以试试。但下次再这样,我要把你全身都击穿。”
虽然在说很凶狠的话,但她冷冽且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暴怒只在最初的那一刻显现过,在厄洛斯受伤蹿开后,她的脸上就没什么大表情了。
按道理,即便为了要得到答案,只要耐心等待,对方也总会露出破绽,仔细思考的话,也肯定会有更好的方法,她并不需要这样‘身陷险境’。
然而平影不是很喜欢等。
因此此刻身上虽然痛,她心里却因为得到答案而感到很快活。
他果然是装的。
这让平影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毕竟倘若他是真的好怪物,即便是她这样没什么良心的人也难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生出一点微末的愧疚,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就什么愧疚都不会有了。
厄洛斯是装的乖顺,装的没脑子,本质是让她降低警惕,目的大概是想取代她的身份。
自然了,她这样的身份可比什么改造人好用多了,也灵活多了。
改造人毕竟是受控制的东西,稍微出点错就会被发现不对劲,但她身为人,又是大公司的中高层,稍微犯点错出点异常并不会被怀疑。
同时,他说的‘无法继承记忆’,有一定可能是真的,或者有一部分是真的,所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她的行为,因此才在一开始,才在刚刚,没有第一时间真要取她性命。
在理清一切后,平影感到很得意。
因为心情好了,她倒没再苛责辱骂他的欲/望了,只垂下眼睑,看了一眼落在地毯上的新鲜‘血迹’,以及倒在地上的沙发后,指了指它:“把沙发扶起来。”
厄洛斯没动作。
平影又拧起眉了,只用那双在雨夜中是黑的,而在如今室内的灯光下却偏冷棕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在不算太暗的阴影中仍能看清轮廓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我话只说一遍。”
厄洛斯仍然没有回答她。
但在沉默之后,他慢慢地,一点点挪出来了。
他胸口的伤处虽然还维持着伤口的样子,但却不再流血了,只是伤处旁边的肌肉还在因疼痛蠕动着,看上去很恶心。
平影无法从这人的外观上推测他的受伤程度,也无法推测出他的自愈能力,但这显然不是在这时候适合探究的事情。
他一点点挪过来,在沉默纠结之后,金发碧眼的怪物最终选择了四肢并行地朝她这边爬来——
“你是蟑螂吗?站起来走路。”
那其实是蛮有美感的,配上他胸口的伤口会显得惹人怜惜的乖巧示弱的动作,然而显然平影不吃这套。
她拧起眉,很不客气地这样斥责他。
厄洛斯爬行的动作一顿,他的肌肉似乎都因此紧了一下,平影能很清楚地从他胸前破了的制服的口子看清他胸膛的起伏。
至少在这方面还学的很像人。
她这么想着,站在原地,看着厄洛斯打落了牙和血吞,一言不发,只听从她的命令,用那僵硬地四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她,走向她身边倒下的沙发,然后把它扶了起来。
沙发被撞坏了一个撑脚,平影指使着扫地机器人移动到了沙发底下暂当支撑物,而后,她绕过茶几和站在原地不动的厄洛斯,重新坐上了沙发。
她的右腿久站会痛,时值阴雨天,加上厄洛斯刚刚那一撞,更是站起来就开始隐痛,因此能坐着就绝不站着。
她坐在沙发上,打开光脑,在同事小群里姗姗来迟地发了一句恭喜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看向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厄洛斯:“对了,我有个问题。”
她说着,抬起脸,有点费劲地仰视他。
厄洛斯很高大。
无论是他的本体,还是他鸠占鹊巢的改造人的躯体,都很高大,前者完全地超出常人,后者虽然沾了一个‘人’字,但本质是人类基因和动物基因和外星基因融合的产物,身高体重肌肉骨骼密度和人都不甚相同。
因此现在,坐在沙发上的平影只能仰视他,仰视着这用阴影一点点笼罩她的身影,从下而上凝望这高大的人的身躯。
撇去怪物的内在,只看外皮,他也比她大出很大的一整圈。
他小臂的粗细快比得上她下半截小腿的粗细,压下来即便什么力气都不用也足够让她喘不上气,手掌掐过来用力收拢的话看上去也能将她的喉咙颈骨捏成一团完全符合他中指和拇指相触后大小的碎骨肉。
更不必提那可以反应过近光速攻击的,自愈能力不差的怪物内在。
的确很有压迫感。
“什么?”很有压迫感的怪物俯视她,问。
声音滞涩,吐字不清,睥睨她的眼神却有点过分熟练。
“你蹲下来。”平影挑了挑眉,没直接问,而是扬起笑容,冲他招招手。
厄洛斯一愣,好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乖顺地半蹲下来——
“啪——”
笑眯眯的黑发女人给了他一巴掌。
不是太用力,毕竟两束激光都没把他杀死,那她这巴掌就算用力到让她手腕骨折估计都打不痛他。
比起痛,这一巴掌里更多的是侮辱。
“我之前没告诉你,现在补上。在我面前一定要遵守的事情——”黑发女人顿了一下,笑着说,“我坐着,你就蹲下,或者跪下。不许那样俯视我。我很不喜欢。”
她的吐字很轻,还带着一点笑音在,像什么呢喃轻语,然而语气轻蔑到让人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厄洛斯的头侧过去了一点——但其实很奇怪,因为平影打他时的力气不大,根本没到他需要侧过脸的地步,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是顺着她的力道侧过脸的。
但他似乎没意识到这点,或者说是比起他梗着脖子在那里不动而引来平影更多的责问,他还是宁愿露出一点破绽换得一些清静。
总之,他正过脸,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侧脸颊。
他的指尖滑过自己脸上被平影手掌打过,而红痕还没产生——他还没来得及让它们产生的地方,而后,抿住那薄而有血色的嘴唇,对黑发女人点了点头。
怪物什么话也没说,只露出狗一样乖顺的表象,但平影这时候已经不会再被这些表象瞒骗而露出一丝半点迟疑和犹豫了,她收回手,垂眸揉了揉同样受力的手掌,一边说:“好了,现在我可以问了。”
“我想问,在你看到那些消息时,是真的因为在思考我是不是‘利用你,想抓你’这样蠢笨的问题而迟疑,迟来地发起进攻,还是因为,其实你在斟酌思考,要不要进攻,思考究竟怎样做才符合你伪装出来的性格?”
厄洛斯僵在原地了一会儿,如果平影抬眸,会发现他露出了茫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无措无知的一点僵硬的表情。
在这时候,他没能完全掌握好的皮囊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让她无法从那从来都不规律眨动的眼睛和从来也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心。
至少这方面,还远不如他原型那些眼睛的视线和眨动的频率来得好让人理解。
不过,平影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需要看他的脸。
因为她说这话只是为了笑话他而已。
她低着头,抬手,慢条斯理地拆下左手手腕的光脑,递给面前的怪物。
“帮我重新戴上。”她挑了挑眉,等到厄洛斯上个表情消失后才抬起脸,命令他。
她黑棕色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脸,好像能把他的心看穿。
厄洛斯很疑惑,然而在此刻,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又或许他其实知道她的用意但不得不表现出疑惑的姿态维持着其实两人都知道他在装的假面。
因为只要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戳破,他们之间就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他乖顺地接过平影手中的光脑,没趁机做什么蠢事。
他好像是还没习惯这具身体,每次做一个新动作时都似乎要重新驯服一次四肢,又也许是因为他没真正模拟好人体结构,在一些细微的骨骼肌肉上似乎有错漏,而在做这些新动作时,也是他重新拟态骨肉的时候。
他拿着光脑,很认真地想为伸出手的平影戴上它。
他对手指的掌控也糟糕到不行,以至于戴光脑——步骤如此简洁的动作,他也弄半天都没有戴好。
但平影没有催促他,只是凝眸欣赏着他的演技,欣赏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触手。”她突然说,“在皮肤下游走的样子很恶心。辱没了这张好脸。”
“咔嗒。”
回答她不是厄洛斯,是光脑的扣环重新被扣好时的声音。
这看上去的确转移了平影的注意力。
黑发女人下意识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腕,确认扣好后,才重新抬头望向厄洛斯。
他此刻已经将十指从她的手腕上移开,脸也从朝着她手腕的角度朝向她。
这么仔细看时,平影才发现他扭头的动作也做的有些古怪。
她合理地怀疑他的脖颈能扭七百二十度。
这方面他的细节也做的很好,真是一块演戏的好料子。
不过,在他无什么感情但眨动频率飞快上升的绿眼睛的‘期待’地注视下,她暂时放下了对他身体机能和演绎水平的评判。
“做得很好,厄洛斯。”
她假惺惺地夸赞他,第一次。
而后,她微笑起来。
是看上去真心实意的笑容,在她露出这种微笑的时候,她无表情时显得冷淡的脸会显得很柔和,温柔,像一幅画似的。
如果忽略厄洛斯胸口被激光打穿的,还没完全愈合的洞,忽略刚刚她打过来的一巴掌,忽略她暴怒之下骂他的词汇,忽略她从头到尾都把他当低等生物看的态度,忽略她对他原本形态的嫌恶,那的确是很好看的笑容。
而后,只有皮囊可以一看的女人抚摸上了他的额头,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但你要学会吃一堑长一智了,厄洛斯。”
她说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即便那些发丝在和她手掌相触后变回类发丝的触手原型,开始如同细小的虫子一样在她的手心蠕动她也面不改色。
“雨夜里选中我,是你的错误,但没关系,我给你机会,帮我做完事,我给你一个完全安全的身份。”
“只是,别再犯另一个大错了。那太蠢了。”
她说着,嫌恶地皱起鼻子,将刚刚抚摸过他头发的手掌心狠狠蹭过之前才给他换上的新衣服。
力气甚至胜于刚刚她给他的那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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