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事情，莉莉丝·伊万斯是听说过许多的。

南方要比这边富庶繁华太多，不可否认南方的繁荣，可身在其中者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多的养分也是腐烂的温床。

小女巫在听到芬尼亚人开始收集白叶蔓豆的时候，她以为会看到将部落民的生存空间挤压到极致的芬尼亚人，但她没有看到；

她以为会看到进一步放纵自己欲望的那位传说中最为疯狂邪恶的芬尼亚女王，但她也没有看到。

只有眼前这个年轻的芬尼亚人带着粮食和肉干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很好脾气地询问，能不能做个交易？

不同意也没关系，至于价格更是好商量。

小女巫撇撇嘴，心想若是换做那些圣教庭的老牌贵族在这里操作，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进一步掠夺这些部落民的生存资源了，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总是会变得“便宜”很多，那个时候不要说是和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几块黑面包就能让无数人心甘情愿地放弃灵魂，甚至是自相残杀。

但现在这样的发展毕竟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是个好事情，所以她也不会额外多说什么。

“这大概有三百多个人，包括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暂且不能用作劳动力的小孩子。”莉莉丝说道，“你们那缺人，我们缺粮食，正巧，我也想要作为代表去你们那里找个能说得上话的好好聊聊，也不要这么拉拉扯扯几个几个的带走啦，干脆一点不好嘛？你带我去见见你们那里真正说了算的，我省心省力，你们也不用浪费时间，两全其美。”

杰菲特抱起手臂，表情堪称冷淡：“我并不是很想配合你，女巫小姐。”

“啊，你最好配合我比较好哦~”小女巫满不在乎地晃荡着一双细长苍白的小腿，笑嘻嘻地回答说，“我毕竟是个女巫嘛，可以和你保证的是附近你能联系到的部落民要么已经选择和我们合并了，要么就是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最好现在就做出决定。

拥有三百多人的部落已经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现有的资源很难保证这些人可以全部活下来，所以接下来要么和这里的芬尼亚人达成合作，要么他们现在就要开始考虑启程的计划，去到其他更加安稳的地方生活。

面对这个选择题，杰菲特是有些犹豫的。

母亲和农事官大人谈下了有关豆种的问题，如非意外的话，他们家未来说不定也可以成为本地最大的粮商，但这种私下的见面和合作可操作性实在是太强，他不信母亲看不出来隐藏在利益之下的庞大风险，只是荣耀和利润摆在面前，即使是母亲那样的性子也很难不心动。

杰菲特当然也心动，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挣钱的同时还能在王庭刷一波存在感的机会？可他也实在担心，如果这一次的动作太大，不要说什么借此被女王看中成为什么王庭骑士了，因为僭越之罪直接被判死刑也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小姐。”迟疑片刻后，年轻人如此回答道，“我本来也就只是想雇几个人回去帮忙，如果你们不同意也就算了，至于其他的……你说的太多，我听不懂，所以，对不起，你的要求我无法理解，我只会完成我现在要做的事。”

莉莉丝：“……啊？”

小女巫眨巴眨巴眼睛，她毕竟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信心十足的说了半天被对方轻描淡写反驳了回来立刻就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女孩咬着嘴唇，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芬尼亚人，她在那张脸上找不到任何的情绪起伏，而据说可以用来判断他们隐藏情绪的尾巴和耳朵都安安分分地垂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赎罪印。

“……那我们都后退一步，按着你的要求，我这边找几个人和你一起走，但你也得带我一起去。”小女巫这样说道，“不用做太多，你让我进城就行；我现在是这里的首领，你要是为了求稳的话，把我带去你们城里先提前确定我犯的什么罪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杰菲特的目光在小女巫的脸上轻描淡写地掠过，随即很平静地点点头。

“就这样吧。”他找部落民合作，然而现在的首领是南方放逐的罪人，为了以防万一先带着这位回去确定情况，也不算是什么违背常识的愚蠢判断。

南方的律法教令要比芬尼亚严苛许多，放逐罪人的同时也会留下名为赎罪的印记，圣教庭眼中的罪孽在芬尼亚人来看大多奇奇怪怪，如果只是违逆一般教令的异教徒或是放逐流民，为了想要活命阴差阳错跑到这里来倒也无所谓，但如果是什么杀人放火一类的大罪，他们也只能礼貌性地先说声对不起，然后送她去见自然的诸神了。

赎罪印可以解读出具体的判咒，这是圣教庭的奇迹洗礼才能做到的效果，留下印记也是判决之一，同时也是为了方便其他看到赎罪印的普通人能提前做好准备——毕竟带着赎罪印的人可能是小偷小摸的盗窃犯，也可能是看似面容和善的大额经济诈骗犯，问题不同，赎罪印的位置不同，其他人对待其态度自然也就不同，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利用这个帮助不具备读心术的普通人提前规避隐藏风险。

赎罪印的构成本质是魔力刻印，芬尼亚人没有提尔人那种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赎罪印本质的本事，名为莉莉丝的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赎罪印却已经刻在了颧骨的位置，作为一个三百多人的部落首领和过早觉醒血脉的年轻女巫，她若是想要借机会做点什么，那些普通的芬尼亚人的确很难提防。

***

最后经过商议，和莉莉丝一同跟着那名年轻的芬尼亚人一起离开的是两名年轻的猎手，还有那位曾经也是首领之一的中年人，对方对莉莉丝的决定并不赞同，却也没有直接表达出反对的意思：“你不觉得这样太危险了么？”

“没办法，我们得接受事实，阿瑞瓦。”莉莉丝头也不抬地说道，“大家尝到了聚在一起的好处轻易不愿意就此解散，而且今年的粮食也的确是不够，不如趁此机会和芬尼亚人合作，除了粮食以外，盐，糖，药草和麻布我们也都很缺……有不少女人已经怀孕了，她们接下来需要稳定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靠我们现在是拿不到的，但是辉城可以提供。”

阿瑞瓦皱起眉头，提醒道：“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的，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莉莉丝依然摇头：“这附近都是混血亚种的狩猎范围，我们这么多人慢慢走能走出多远呢？”

她顿了顿，忽然没忍住啧了一声。

本来就是。

粮食没有了，本就有限的生存环境又忽然受到了进一步的挤压，这些小型部落接下来要么是找芬尼亚人合作，要么就只能去到更远的地方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走不远的。

还有那位芬尼亚的女王陛下……她分明已经看懂了粮食的价值，却又在最后一步倏然选择收手不做。

没有更进一步的征服，没有血腥残酷的掠夺，她看似将完整的选择权交给了她的子民和这些荒野之上的自由人手上，但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在野外的供给逐渐消失之后，这些荒野上的部落民为了活下去，迟早也会选择走入那座王城之中。

人的本性本就如此，想要活着，也想要更好的活着。

有更加宽松的条件，有更加安稳的环境，谁会愿意继续一直居无定所，漫无目的的四处流浪？

杰菲特……这是第一个带着粮食和物资出现的芬尼亚人。

他是第一个，但他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粮食日渐缺少的前提下，没有多少人能熬得住这样代表着安稳生活的美妙诱惑，一两个，三五个，人数不多，但总有人会来，这样手段看似温吞缓慢，却可以慢慢蚕食掉这些野外的部族融入芬尼亚的氛围之中，辉城的人口增长，部落民得到了安稳的生活，芬尼亚人得到了新的粮食，城外四处游荡的部族从此消失，完全称得上是一举数得的手段。

而最让小女巫感到不安的是，这么多的事情变化，分明是应该有某个人在这之后推波助澜，看准时机调整节奏，可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过任何明面上的痕迹；所有人来来往往却又毫无自觉，只是跟风前来寻找豆子，只是因为缺人才来找他们合作，只是因为想要过得更好所以才选择跟着那些混血亚种离开……

哪怕是圣教庭最精锐的圣膏军前来巡逻探查，也只会觉得辉城的一切依旧如常，看似毫无变化。

莉莉丝吐出一口气，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

“说真的阿瑞瓦，我总觉得从开始到现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在那位大人物的意料之内……说不定那位芬尼亚的女王陛下现在正在她的王座上坐着，等我过去和她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