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得到了女王的许可，杰菲特也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他观察着城中的阿瑞瓦——那位真正意义的领头人，并在他向外传递信息的时候，帮了一点小小的忙。

来自城中的消息传递的很快，部落中很快就得到了首领送来的一切皆好的信息，告诉他们可以在辉城的附近落脚。

族中的年长者再三思考，还是阻止了那些想要趁此机会直接留在辉城的年轻人，他们愿意信任自己原本的首领，也认可了这段时间里年轻的小女巫展现出的能力，但相对而言，他们更加倾向于自己在生活中积累下的经验和认知——老人们总觉得这样的和平共处不会是长久的，在芬尼亚人因为粮食短缺和他们产生矛盾之前，他们依然想要保留一条属于族人的退路。

信任是必要的，但毫无保留的信任同样也是愚蠢的。

当然，讨论的声音和反对的意见也是有的，有人想要尝试新的未来，也有人想要停留原地，还有不少人不知所措不知该听谁的比较好；最后还是几个混合部落中最年轻气盛的一批猎手想要先去试试运气，他们愿意相信阿瑞瓦，也相信自己手中的硬弓和猎刀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足够保护自己。

三百多人的聚落因此再一次分散开来，而这些年轻人也是第一次尝试在可以看到芬尼亚人活动区域的地方搭建自己的临时住处。有人在附近用干燥的硬木和灯芯草编织的毯子围绕巨木搭建起临时的住屋，这样的屋子简单又方便，是部落民最常见的建筑造物，防雨又透气，灯芯草的茎叶提前浸泡过特制的药汁柔韧性很强，也可用来防虫祛毒，几个年轻人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搭建起来一处，而一棵年龄足够的远古巨木可以承担起多个草屋所需的面积，远远瞧着，就像是古木的根系发出翠色的幼枝，也是同样郁郁葱葱的一片，看不出多少突兀的人工痕迹。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约定俗成的关系，他们才能和这些混血亚种这么多年相处融洽。

说真的，他们不讨厌芬尼亚人——但也说不上多热情、多喜欢就是了，几个刚刚建好草屋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并没有立刻就进城碰碰运气的意思，本来正打算着要不要先点燃篝火在附近找些吃的先安稳下来，那些混血亚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很快就找了过来。

他们倒也没太客气，用随身携带的果酒和肉干换来了一个可以在同一处篝火旁边坐下聊天的资格。

你们先前可是真的不好找……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们你们这正有人找活干，今年可就麻烦得很啦。

这些毛茸茸的大家伙们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也没太在意这些年轻人类警惕的目光，只自顾自在火边烤起了肉干，有打开了酒瓶的塞子，大大方方地邀请起来。

反正来都来了……要不先喝一杯？

他们之中有些是提前买了做纸的蜜香木的幼苗，有些是家中本就有白叶蔓豆的种子，还有些是家中本就有小工坊但是要做的东西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的，说到底都是些不太费心思的工作，和之前与部落民之间的交易也都大差不离，这些年轻人本就有跃跃欲试的心思，问题不大自然胆子也就跟着又大了些。

在热果酒和烤肉干的香气中，两边不说是一拍即合，第二天同意跟着他们走的也有七七八八。

部落的年轻人为此走了一相当的部分，毕竟芬尼亚人在物资这方面给的一向足够慷慨，留在原地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有些人说着不会跟着他们走，但也已经偷偷摸摸搬去了附近的草屋住着，那一片仿佛已经成了个双方默认用来来往交易的地方，除了那些本就是来找人回去做工的芬尼亚人以外，还有不少混血亚种单纯觉得新奇有意思，所以趁着闲暇无事的时候跑过来一起玩的。

余下的这一部分人倒是不需要担心粮食，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要怀疑对方的别有用心么？

……可那些用来交换的物资一如既往地慷慨又新鲜，并没有藏着任何问题，走入城中的年轻人也并未因此被囚禁成失去自由的奴隶，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走是留，只不过绝大部分选择了留下罢了。

可这样真的就是正常的么？

看着渐渐稀少的人数和族人之中越来越多向往城中的声音，连原本笃定不会长久的这些老人们也开始怀疑了。

如今留下来的已经不多，为了方便生活，原来远避辉城的住处也不得不向着年轻人那边逐渐靠拢拉进，好在部落里面的人看起来虽然少了不少，但要准备的事情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

“草药汁还是要做的。”几个年轻的女人凑在一起讨论着，“这附近已经没有野兽的行踪了，但是用来防虫祛毒还是很有用的，不过我们可以少做一些，先前的存水也所剩不多，附近倒是有河流，只是目前还不知知道上游有没有毒瘴的污染……”

“我去看看吧。”其中一个轻声开口道，“早晚都是要试的，我去快一些。”

“哦……凯莉，”其他女人纷纷露出了感动欣慰的表情，有人凑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低声感慨起来：“你愿意留下来继续帮我们真的太好了，女巫的那些本事我们可理解不来……”

凯莉是和小女巫莉莉丝一起来的，她不是女巫，也没有莉莉丝那些稀奇古怪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但她同样聪明，连他们之中最驽钝愚蠢的那一个也能从凯莉那里学会几种简单的草药制法。

分辨水源是否有毒原本是女巫亲自负责的，这本事已经足够让不少人心甘情愿地愿意跟着她，本来女人们还有点担心，但现在倒是用不着了——就算莉莉丝暂时不在，凯莉看起来也会的样子。

名为凯莉的女人对她们笑了笑，取了水罐后又吩咐了些其他的提前准备，取水回来还要经过多重检测手段，一般情况下引起的腹泻等问题女巫倒是有办法可以治疗，可若是真的碰上了沾染毒瘴的水，那么问题可就太大了。

附近的水源很多，绝大部分都是流动的活水，凯莉在溪边取水的时候提前观察过附近的情况，上游有野鹿饮水，水中也偶有游鱼飞快掠过，溪流附近生长的植物大都是些常见且无毒的普通品种，女人稍微安了心，她放下取水罐却没有立刻取水，而是撩起衣袖，认认真真地在水中开始洗手。

空气中渐渐弥漫散开一种腐烂甜浆果般甜腻过头的特殊香气，那种过分真实自然的纯粹甜香引得上游的野鹿也抖动着耳朵，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凯莉的脸上带了颇为放松的微笑，她听见附近小兽靠近的声音，大部分都是被扩散的草药气味吸引而来的普通野兽。

她看了一眼上游蹦蹦跳跳想要过来的野鹿，还是带着某种遗憾的心思回身去取自己的罐子，可女人的手伸出了一半，却在取水罐的旁边看到了一双陌生至极的黑色长靴。

……他就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就站在那里。

仿佛像是正在狩猎的野兽，耐心等候着猎物一个毫无自觉的回首。

女人的笑容僵在嘴角，又被她瞬间藏起了所有会被看出破绽的动作，她愣愣的仰起头来，脸上看起来是一无所知的茫然无措。

“您好，女士。”站在这里的是先前那位曾经来过一次部落的年轻的芬尼亚人，带着和上一次如出一辙的温和优雅的微笑，正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您是要找人吗？”她抱着罐子慢慢站起来，细声细气地问道，“如果您要找首领的话，那首领现在应该是在城里才对，找错人啦。”

杰菲特看了看她苍白细瘦还带着水珠的手掌，慢慢摇了摇头。

“我找您，女士。”他温声说道。

“在找您之前，我这段日子多跑了些地方，”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拘谨又有些腼腆的微笑，“好在找你虽说确实有些困难，但只要提前筛选过，其实也不会用太多时间。”

女人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让兜帽更进一步遮掩自己的面容，同时她也抱紧了自己的罐子，继续保持一言不发。

杰菲特依然站在那里，像是任何一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一样，他当然也看到了女人消极抵抗的态度和她绷紧的手背，但他依然站在那里，并露出了一抹相当讨人喜欢的清爽笑容。

“我想您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笑着说，“我要找到不是其他人，是对女巫莉莉丝·伊万斯来说，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女王陛下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所能拥有的线索也实在是不多。

但是杰菲特在想，如果按着女王给出的命令，那位女巫小姐做下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只是为了保护某个人的话，那么，被她保护的对象应当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要足够聪明，足够小心翼翼，无论所在的环境发生什么情况，这个人都是最不愿意暴露自己存在的那一个。

贸然从头找起，自然是个相当困难的事情。

不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芬尼亚的女王已经提前做好了铺垫，如今的辉城有的是年轻人愿意往城里跑，三百多人的大型部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筛选过滤之后，这工作已经远不如开始预期那样令人头疼，除去部落的老人固执己见不愿离开，有些母亲需要看顾自己的孩子同样不方便行动……将这一部分被客观条件影响到的人进一步筛选掉，杰菲特只需要继续观察余下的有能力离开却依然不愿意离开的对象就行了。

年轻人的尾巴慢悠悠地摇了几下，忽然就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其实剩下的人数其实也没有很少，但只要愿意慢慢找，总能找出来的。”

杰菲特很好脾气的解释着。

“不用担心我会略过你的存在，我耐心一直很好的，女士。”

她带着兜帽掩藏真容，但也知道让其他人也学着带起兜帽模糊她的特殊性；她从不多说话也不多展现自己，无从以口音和神态分辨出于部落民的区别；女人身上的气味与旁人相差不多，都是女巫精心调制过的那种腐烂甜浆果一样的气味。

女人张了张嘴，声音细弱，听起来无辜又无措：“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杰菲特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也不乏这个可能。”

“我不会强制要求您回答问题的，女士，”他温声道，“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王也不曾允许，所以我一定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绝对不会对您动手；但是女巫小姐情况不同，她脸上的赎罪印在进城之后可就得不到任何遮掩了，那可是个圣教庭的罪人，按着一般情况来说，至少要先进一趟执律所……”

年轻人放轻了语调，清晰地听见了女人滞住的呼吸声，也看到了她放在罐子上瞬间压得发白的手指。

他便停下说话，重新扬起了嘴角。

“我就知道我不会猜错对象的。”黑头发的漂亮年轻人垂在身后的很高兴地尾巴摇了摇，笑眯眯的说道。

“……所以，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