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冷静下来，凯莉。

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的，莉莉丝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孩，而阿瑞瓦也要为他的族人考虑，如果辉城里面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到现在，甚至允许这么多的年轻族人一批又一批的进到城里——

她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也没有一不小心喊出些什么东西，但她也知道，对于眼前这位“耐心很好”的年轻人来说，自己先前的反应就已经足够了。

女人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后，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干脆放了手中的取水罐，端端正正地取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自己苍白消瘦的真容，即使饱经风霜，依然能从她眉眼轮廓看出昔日的端庄美丽，她要比想象中年轻许多，也和小女巫长得很像，颧骨上同样印着一道黑色的赎罪印。

“……凯莉·伊万斯，也是你先前所见的莉莉丝·伊万斯的同胞姐姐。”她轻声道，“现在您看到您想要的东西了，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杰菲特的耳朵抖了抖，却是一脸无辜。

“我没想做什么，女士。”他很温和的回答道：“我说过了，我只是需要找到您，所以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没有什么其他需要做的——至于您，请随意就好。”

“什——”凯莉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她飞快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你废了那么大的功夫，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最后你找到我了……然后你和我说，没事了？”

“是的，女士。”杰菲特好脾气的回答道，“还是说您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么？比如说帮您把取水罐送回去？”

凯莉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但她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好像不太对劲。

她想。

按着她过去的经验和认知，对方，或者说对方身后的那一位，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找到自己，应该是想要做点什么的，比如说用自己的存在牵制住她的小女巫，或者说反过来利用自己，让莉莉丝不得不去做些什么……

凯莉不陌生这样的手段，捏住软肋控制他人的方法不算稀奇，但一直足够好用。

“……你真的没有别的要做的？”她不太确定地看着面前的杰菲特，年轻的芬尼亚人眼神清澈又干净，没有丝毫多余的阴霾，杰菲特很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就我接到的命令来说，没有了。”

没有了。

凯莉愣愣的想着。

她下意识地想要相信眼前的年轻人，他的眼神看起来如此真诚又无辜，仿佛试着相信他也没什么的；可女人的本能却在叫嚣着不安，那种不安来源于未知的恐惧和异种违逆常识的错位感，她知道这一切不对劲，却在本应出现转折的地方忽然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没有招揽，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但是，的确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恍惚中，凯莉·伊万斯隐约觉得，在这双清澈温和的眼神背后，还藏着另一双眼睛，祂仿佛无所不在，仿佛无所不知，哪怕是仅有两人所在的荒野之外，祂也依然可以注视着自己。

我接下来的选择，对我来说是未知的。

可在祂的眼中，也许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既定的答案。

……

杰菲特还在等待着女人的回答，凯莉·伊万斯的目光看向了部落所在的方向，她的脸上掠过犹豫和无奈，但很快地，她收敛了所有多余外放的情绪，温声细语地对杰菲特说道：“劳烦您等我片刻吧，先生，我将取水罐送回去后，就会跟您走的。”

杰菲特甩了甩尾巴，但是没有立刻点头：“我不知道带您去哪里，女士，我得到的命令只有找到您而已，我说过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凯莉对他笑了笑，“但我应该已经不方便回去了，继续待在部落之中没什么好处，对谁来说都是这样……如果您真的是个体贴的好心人的话，就请告诉我们附近哪里的水源是干净的吧，这样暂时就够了。”

对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我知道你是谁。

——我也知道莉莉丝·伊万斯在打什么主意。

——我依然不会说话，不会做出任何表示……但请不要忘了，“我在看着你”。

……

“所以烦请直接把我带去莉莉丝那边吧，”凯莉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别担心，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一次的杰菲特没有拒绝，他很体贴地陪着凯莉回去了现在的临时住所，并在女人和其他人交代事情的时候帮忙收拾了些东西，若不是凯利·伊万斯先前的亲身经历，她现在说不定也会和营地里的其他人一样，对这年轻漂亮又讨人喜欢的混血亚种赞叹连连，难以遏制眼中欢喜又赞叹的神采。

……真可惜。

凯莉微笑着和其他人挥手告别，回头看着对方高大宽阔的背影，幽幽想着，我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的错觉了。

除此之外，杰菲特依然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他将凯莉带到了小女巫如今的住处，一处辉城郊外的草木屋里，看着搭建的手艺还是部落里的那些年轻人，不远处能看到开垦的农田和几处错落的木屋，是个清净又安全的位置。

杰菲特在门口多停留了一会，没过多久小女巫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她看见凯莉的那一刻满脸惊喜，却又在瞥见旁边杰菲特的时候瞬间转成了满脸警惕，杰菲特也不开口，就这么看着那小女巫尖叫着像是只炸了毛的鹌鹑一样扑腾过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直接挡在了凯莉的前面。

年轻人对比回以微笑。

她的姐姐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可以冷静点。

而杰菲特也没有在意对方那万分警惕充满敌意的态度，只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很从容地离开了。

……莉莉丝维持着那个鹌鹑扑腾翅膀一样的动作，仰着脑袋回头看着自己的姐姐。

凯莉摸摸她的头顶，对着小女巫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弧。

“怎么回事？”被这个笑容稍微安抚了一点的小女巫撇撇嘴，终于放下手臂转身黏到了姐姐旁边，但仍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一些小事而已，别担心，我只是因为很久没见你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凯莉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又将目光看向了屋内，“你最近在忙什么？”

“乱七八糟的事情，”小女巫撇着嘴，又有点得意洋洋地插着腰和姐姐炫耀起来：“我和你说，凯莉，那位辉城的女王陛下看起来是个危险又不好惹的大人物，但她对我们这些人完全都没有反应诶！我们来了这么久，就连阿瑞瓦都找到活干了，可那位女王陛下到现在为止也就是给了我几条相当模糊的要求，什么这个不允许那个不许做……而且还都是大范围的那一种，其他的我做什么她都不管，她问都不问一句！也从不派人盯着！”

莉莉丝瞪大眼睛，叽叽喳喳地和凯莉讲着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成果，还不忘额外补充一句：“……你能想象吗凯莉，这在提尔城那边，只有死人才看不到巡逻的骑士和那些啰嗦的修女！天哪她忽然变得这么大方又好说话，我都要以为我之前看到的那个不是本人了！”

凯莉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掠过那句听起来相当可疑的“看到本人”，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道：“……所以你和阿瑞瓦带进来的这些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你在管辖安排？”

小女巫仰着脑袋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做的很不错吧~”

凯莉·伊万斯：“……”

凯莉·伊万斯：“……嗯，真不错。”

做姐姐的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满怀怜爱的摸摸妹妹这段时间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又长长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这一趟算是来对了，各种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