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身为私生女且父不详的莉莉丝不同，长姐的父母都是有名的贵族，连她本人继承的也是家族中最为正统也最为纯正的那支血脉，日常所受的贵族教育不乏耳提面命他们与平民之间的差距，从古老的血统论再到衣食住行的各方面细节之中，恨不得连呼吸的空气都要与那些下等平民彻底割裂。

凯莉·伊万斯没有被养成其他贵族那种眼高于顶的娇贵脾气，但以她的身份来说，能接触到酿酒这样“只属于劣等平民的廉价手艺”也是闻所未闻的，但凯莉说自己是陪着研究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就会了，莉莉丝也就没有再问过了。

凯莉一直都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莉莉丝很清楚。

她只是看起来像是温柔沉默什么都说好的性格，其实也算得上离经叛道的类型，芬尼亚的土地上如何看待私生子小女巫尚且不清楚，但在提尔城的贵族之中，这样的身份是很敏感的，血统不纯又毫无价值的私生子，一般都会选择直接扔出去任由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是凯莉主动开口力排众议把她留了下来，为这同母异父的妹妹起了名字，加上了姓氏，日日悉心照顾亲自教导，甚至晚上还会讲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小女巫在长姐身边长大，对她永远都有着雏鸟一般纯粹的信赖和依恋，现在凯莉说她会，那她肯定就是会的。

姐妹两个盘算了一阵子，主要还是听姐姐具体想要做什么，不过这一次莉莉丝学了乖，提前跑去了农事官的办公所问清了具体情况才准备动手。

酒水自然也是要收税的，也要比纯粹的粮食要高了一些，不过总体而言并没有超过莉莉丝的忍耐极限，至于余下一些杂七杂八的要求更加无所谓，虽然被详细盘问了半天的小女巫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自己接下来的新尝试很可能再次引起那位女王陛下的注视……但是现在她正满心沉浸在美好新生活的幸福氛围里，一时间也懒得计较那么多。

今年的麦子种的不多，主要都还是以豆类为主，莉莉丝便拽着姐姐重新上了山，不得不说这片土地物资丰富应有尽有，带着目的性绕上几圈就能理解为什么本地人对农地的依赖度如此低——本来不抱期待的小女巫意外找到了为数不少的野生蛇麻草，分布于河谷两岸，植株高大连绵成片，这东西是酿酒的重要材料，在南方，会被直白地被叫做酒花。

但就目前来看，芬尼亚人尚未注意到它本身具备的酿酒价值，野生蛇麻草在这里是作为一种并不稀奇的药草存在着的，偶尔有狩猎路过的会顺手摘上一部分带回家去，可以缓解腹胀浮肿，消化不良。

凯莉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换了主意，她一改先前在部落里寡言内敛万事都又他人做主的温顺状态，先是认真出手整理了她和莉莉丝临时住着的草屋，调整成清爽又舒适的样子，随即马上就转手将这里卖给了刚刚准备搬过来一起住的一名年轻猎手，他的妻子怀孕不久，对这种安稳的住处也是相当喜欢，加上给出的价格很低，属于是无需四处筹款准备，稍稍犹豫一会就能点头同意的价格。

靠这房子凯莉从对方手里换走了不少的麦子和些许零用的铜币，女巫的天赋在这种时候倒是格外好用，买了罐子有了准备，立刻着手酿了今年的第一批麦酒。

“要不要换个地方住？”凯莉问道。

“行啊，去哪儿？”

小女巫对此一向没什么迟疑，住哪儿都行，只要能和凯莉在一起。

凯莉笑笑，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去能卖酒的地方住。”

她们没有太多的容器来分装售卖，但好在量大且便宜，凯莉·伊万斯的定价并不高，麦子没花太多的钱，野生的蛇麻草也没费太多力气，阿瑞瓦见她们忙不过来还抽空过来帮忙摘了几次，所以成本相对可以控制。

麦酒的定价要比本地的果酒便宜出三分之一的价格，至于售卖的摊位她也没想过去城里硬抢一个出来，而是在那些部落民和芬尼亚人已经约定俗成的树屋旁边搭建了简易的帐篷。

凯莉的手艺很好，这种新鲜的麦酒喝着没有果酒那样容易头晕，掺杂了蛇麻草的麦酒清澈爽口风味独特，再加上价格足够便宜，卖的自然也要比想象中快很多。

莉莉丝自己依然背着部落民首领的身份，每日忙忙碌碌，处理部落民和本地人之间的各种矛盾、还有那些难以想象的琐碎杂务已经是让小女巫忙得焦头烂额，好在这期间那位女王陛下没有再冷不丁扔下来一条命令告诉她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的，凯莉忙起来后也没什么时间和妹妹慢悠悠地聊天，等到小女巫手上的工作终于暂时告一段落，那边的凯莉也拍了拍手，笑眯眯的告诉她，酒都卖完了。

“麦酒的配方我也卖了。”

还没等莉莉丝反应过来，凯莉又说道。

麦酒这东西并不难做，无论是原材料还是制作手艺都相当简单，被人破解复制也是早晚的事情，与其等到那一天平白增加亏损，不如现在就便宜些卖掉，还能要个顺水人情。

小女巫倏然一呆。

“啊？”

“我卖了，”凯莉重复了一遍，很耐心的说道：“不仅卖了，还和对方约定好第一批的麦酒我会帮忙盯着配方比例，这个没要钱，不过对方答应我可以帮忙在辉城里面找个临街便宜些的房子，我算了算，咱们手里现有的钱，足够把那个小屋子买下来。”

“所以我房子也买完了，准备留着做点别的，可以住，也可以用来开店。”

她若无其事地又补了句。

……所以这么点时间，凯莉已经连城里的住处和未来的铺面都折腾出来了？

莉莉丝反应过来以后，脑袋立刻摇地飞快：“住肯定是不行的，我不能离那些人太远，那位女王陛下现在没有太大的反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管的足够好，你也看到了凯莉，他们很愿意听我的话，只要不闹起来，我们就能完成和阿瑞瓦他们的约定：所有人都能找到个很好的地方一直安稳住着，不用担心野兽和毒瘴，也不用再因为寒冷和饥饿被迫抛弃那些受伤或是过于年迈的族人……”

凯莉盯着她一脸固执又隐隐透出几分自矜骄傲的满足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她可怜的小妹妹，天真无知的小女巫，被过强的天赋和强烈的自尊心日常哄得晕乎乎的小可怜，小宝贝……那位芬尼亚的女王把她从荒山野岭里翻了出来，又为了牵制她的小首领拐弯抹角地把自己也翻了出来，顺势把三百多人的部落借着小女巫的手塞进了辉城的窟窿里，又用了几条似是而非的条令给了莉莉丝看似宽容的范围。

那些要求看似简单，可凯莉·伊万斯再怎么说也是经受过正统贵族精英教育的名门淑女，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大人物的狡猾心思。

很宽松吧，很随意吧，看起来只要不违反这些大方向就做什么都行吧？

可实际操作起来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三百多人的数量不多不少，管起来也是个相当头疼的事情，而且这里面真正的矛盾其实在于外来的纯血人类和本地的混血亚种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矛盾冲突，那位女王陛下估计是这期间还没打算考虑如何端水的问题，也不耐烦花费时间来亲自等候这个磨合的过程，干脆直接把一整个麻烦活打包给了对此一无所知的莉莉丝·伊万斯——美其名曰，交给你足够自由的选择权和决定权。

……但没办法，谁让小姑娘偏偏还就吃这套呢？

她的小妹妹现在每天忙忙碌碌，活力十足的在忙碌自己本就想做的事情，看似是在完成自己的计划钻着对方约定的漏洞，可她这做姐姐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莉莉丝现在就是在给那位女王陛下倒贴时间和精力，半句怨言都没有地干着类似执政官的活……

不过也不能说得这么简单就是……凯莉幽幽想道，毕竟她这大半年的折腾，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给那位女王陛下倒贴钱干活。

不这么干怎么办呢？

跑是肯定跑不了的，也没有那个必要；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毫无自觉的小莉莉丝过得舒服一些，毕竟如果那位女王陛下又有了什么新心思，她还是真的有点担心她的小妹妹精神上的抗压能力没有自己那么好。

莉莉丝被看中了。

被看中的对象不是她的女巫天赋，不是她为数不多继承的圣血，而是只属于莉莉丝·伊万斯的个人能力。

啊，一个女巫，一个血统不纯的私生女，在提尔城的话她本该被在十六岁之后就当做发育完整的优质母体扔进白塔准备分配……但在“充满了蛮荒异种和无知野人”的芬尼亚，她的小女巫正在被当做一位执政官培养着。

凯莉·伊万斯无比麻木的想着。

是个好事情。

……当然，如果她的小女巫今年不是才十三岁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