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杏花楼虽是京城内最大的酒楼,内里装潢布置却十分精巧,园中亭榭楼阁极其雅致,假山左侧的牡丹丛后掩着一道木门,里头俨然是个小小包间。
算上前世,裴知绥已有足足三年未曾踏入杏花楼,对那道乳酿鱼垂涎三分,菜刚端上来时,她直勾勾地盯着冒着热气的鱼。
一旁的晏三忍不住挪揄道:“你这是在宫里闷久了,连杏花楼的味道都忘了?我记得元宵后才带你来过一趟,这就又惦记上了?”
裴知绥忍不住白他一眼,晏三嘴里的元宵后同她的整整隔了三年,三年没出过府,自然是惦记的。
筷子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挂了几滴乳白浓厚的汤汁,入口醇香鲜甜,裴知绥忍不住多夹了几块。
若是珠珞和琇莹在此,恐怕下巴都要掉到地上,错愕的看着自家主子放着宫里珍馐美味不吃,专程溜出宫品尝这道民间菜肴。
红袖送了东西就立马折返,落座时,面上还带着些许疑惑:“姑娘出手阔绰,可闻老板当真会信守承诺,不把姑娘的事情往外说么?”
裴知绥刚夹了块鱼肉,细细咀嚼着,半晌后咽下,抬眸道:“闻老板是个聪明人,瞧宋琳琅这架势,约莫已经在古琅斋堵了好几回了,却被一点风声都未往外传。定国公府威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闻老板也不愿掺合进这些权贵斗争中。”
这话若被闻迟听见,做梦都要笑醒。
他不止掺和了,还在暗中搅局。
就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假山那头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晏三怕吵到这祖宗,又勾起她那暴脾气,搅进什么事端里,抬手便要将木门关上,门掩上小半时,他蓦地停下动作,微眯着眼朝那头望去。
裴知绥正专心地饮着鱼汤,就听见他小声“咦”了下,“你看,那人是不是宋煜啊?”
闻言,她头也不抬,“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那厮又盯了半晌,才确认下来,“确实是宋煜,像是与店小二起了争执。哟,还准备动手打人!”
她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砰”的把门关上了。
晏三擦了擦鼻尖的木屑灰尘,提醒道:“落汤里了。”裴知绥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
那厮又从窗边探看,而后“呀”了一声,“你方才关门力道太大,把那小子惹来了。”
顿了顿补充一句,“他看上去火气很大。”
巧了,这祖宗的火气也很大,因为她的好兴致被搅和了。
木门外响起了三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见里头三人没回应,外头的人似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就听见里头的人嚷了句:“谁啊?催命似的敲,吵着小爷耳朵了!”
宋煜的随从们:……方才你们关门那么大声怎么不说?
宋煜阴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方才本世子教训下人,你将门关得这么响,是对我有意见?”
得,这俩兄妹都是一个德性,难缠不讲理。
晏三刚要说话,就听见裴知绥嗓音冷淡地开口:“是啊。”
宋煜忍无可忍,一脚把门踹开,面露凶光地盯着里头三人,扫视一圈后,将目光聚集在眼熟的晏三身上。
“又是你?”方才宋琳琅回府告状,宋煜听了个大概,刚出门又遇上,霎时摆出了要替妹妹出气的架势。
裴知绥看向一旁畏畏缩缩的店小二,刚刚敲门的估计就是他,他的左眼和嘴角红肿,脸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又扫了一眼宋煜的袍子,发现袍子上沾了一滩淡黄色的污渍,像是刚泼上的,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本不欲再招惹宋家的人,奈何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与其缩着,倒不如出出气。
更何况,她早晚都会对上定国公府。
于是嗓音中带了些寒意,冷冷地看着宋煜,“宋世子好大的架势,不仅当众打人,还管上旁人的闲事,杏花楼是你们家开的不成?”
事情越闹越大,杏花楼的掌柜听见消息便赶了过来,听了遍来龙去脉后,看了看宋煜,又看了眼晏三,心想两个贵公子,哪头都得罪不得。
于是朝缩着的店小二呵斥道:“怎么做事的?冲撞了两位贵人,还不跪下赔罪?!”
店小二颤抖着跪下,又狠狠朝宋煜磕了几个头,后者不为所动,只是嫌恶地一脚踢开,阴森森地盯着裴知绥,“你想替他出头?”
裴知绥直直对上他的眼神,眸子里毫无畏惧。
他又道:“我这身蜀锦可是陛下亲赐的,玷污御赐之物,论罪当诛。但若你替他磕这个头,本世子或许可以饶他一命。”
店小二听见“御赐”二字,腿早就软了,瘫在地上祈求般望着裴知绥。
晏三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嘴角抽搐。陛下不过是赐了他家几段蜀锦罢了,身边这祖宗浑身上下都是御赐的,甩根头发丝也比他强,竟敢让她磕头,九五至尊那位都没让她磕过几次。
况且,你爹还在想方设法让你尚郡主呢。
裴知绥并未将他放在眼中,自顾自地将地上的小二拉起来,“一段蜀锦就能取人性命,宋世子眼里真是半点王法都无。”
宋煜冷呵一声,“在这京城里,我宋家就是王法。来人!把他给我摁住,他不肯跪,就逼他跪!”
她微眯了眯眼,周身不经意流露出久居高位的威仪,淡声开口:“谁敢?”
宋煜的随从们不自觉被她的气势唬住,犹豫不前。
晏三起身挡在她身前,平日里虽不着调,但遇着事时却十分可靠,这也是裴知绥愿意跟他玩的原因。
谁也别想碰这祖宗一根头发丝!
气氛紧张到极点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假山后响起,嗓音冷冷淡淡的。
“都闹够了吗?”
沈偃的话像是山涧清泉,不急不慢地冲刷掉众人的怒气,逐渐冷静下来。
宋煜再嚣张,也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
觉察那道清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宋煜略弯下身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再一回头时,就看见屋内俩人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进了角落处。
他不好继续发作,幽幽地看着掌柜,“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好生管管手底下的人。”
掌柜连连道:“宋世子大人有大量,小的感激不尽。”
宋煜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走了。
掌柜的看着跪了一地的下人们,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沈偃开口:“都下去吧。”
“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小的。”他这杏花楼庙小,刚送走了一尊大佛,这又来了尊更大的。
人群终于散了,红袖抚了抚心口,长舒一口气,转眼就看见桌前的俩人没了踪影,门口却那人闷咳两声,颇为无奈地望着屋里头。
“现在知道怕了?出来。”
裴知绥和晏三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交换了眼神,最后视死如归般从角落处一步一步挪出来。
门那头的人忽然低笑了声。
她错愕地抬起头,却看见沈偃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不像笑过。
估计是听错了吧。
晏三今日有些反常地缩在裴知绥身后,眼神格外飘忽,妄图将自己高大的身躯隐于她小小的影子里。
裴知绥一脸无语地回头看他一眼,嘴里挤出两个字;“出息。”
晏三:……你不懂我的难处。
裴知绥在距离沈偃几步的地方停住,绞着手指脆声问道:“表哥怎会在此?”
他抬眸扫过她的发顶,目光越过她淡扫晏三一眼,“过来。”
晏三心虚地踟蹰不前,裴知绥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横竖不过是一顿数落,亦或是一顿罚抄,再不济,就是被舅舅禁足几日。
他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她的额心,指腹冰冰凉凉的,一触即止。
裴知绥又是一愣。
紧接着听他平静道:“孤正巧去拜访傅中书,路过此地听见路人议论,就进来看看。”
“没想到是你俩。”他又看了晏三一眼。
晏三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妨碍殿下办正事,哎呀,天色有些阴沉,我也该回家吃饭了,告辞、告辞。”
沈偃冷眼目送他出去。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红袖唯唯诺诺地起身行礼,“那个,我也该走了,回去晚了会被假母责骂的。”随后撒腿就跑。
裴知绥正绞尽脑汁想借口呢,就听见头顶落下一道声音,“你同孤一道去拜访傅中书。”
见她不语,又说道:“不想见傅姑娘?”
裴知绥有时候觉得,沈偃克她。
这人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然后不冷不淡的带过,她只能认命地跟上去。
沈偃是坐马车来的,一进马车,裴知绥就觉得有些闷热,刚掀开帘子,又听见他闷咳两声。
“表哥可是惹了风寒?”她本能地关心一句。
外头烈日高悬,暑气重的很,能在这时节惹上风寒,也是个奇人。
沈偃默了片刻,淡淡地“嗯”了声,算是默认。
她嘴里嘟囔几句,沈偃一时没听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含笑。
她说:“东宫的下人真不尽心,改日得好好训斥一番。”